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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歷屆林榮三文學獎 得獎者新作展 6 小品文篇 人馬酒保
◎甜甜圈
我和小馬一樣，都討厭星期五晚上，因為星期五晚上是週末的開始，下班時間一到，辦公室就空了，出現星期五之夜的寧靜，大家目標一致地趕赴各式各樣的約會，街上擠滿車，餐館塞滿人，就像聖誕節、情人節、新年，只是少了主題曲。
星期五晚上是小馬最忙的時候，因為他要迎接那些終於等到週末的人潮。我比較幸運，星期五晚上，我回家。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星期五晚上我不出門。
小馬大我六歲，他和年邁的父母住在一起，家裡牆上還高掛著國父孫中山先生和蔣介石的遺像，還有一張中國地圖。他爸爸是退伍軍人，在逃難途中，認識他媽媽，然後一起逃到台灣。
「我和兩個活在過去的老人住在一起。雖然我每天都回家，但我爸媽老覺得我都在外面像隻野馬亂跑，而我只是在吧台後面工作。」
小馬的爸媽每隔一陣子就會想回中國老家，他們每次準備出發時，都會先想到他們得等小馬回來一起走。
我會認識小馬，是因為多年前有一家叫49的pub，在忠孝東路、安和路附近，小馬在那邊當酒保。去年小馬自己在永康街開一家小酒吧，叫「經過的華爾滋」。我問他為什麼是「經過的華爾滋」，他說，他還不知道，不過，總有一天，他會知道。
我大部分在星期一到小馬的店裡，星期一的酒吧有一種無人的沙漠綠洲的氣氛。
對他來說，星期一到星期四，是休息，雖然還是開店，但至少不用一直在家裡面對活在過去的爸媽。
我認識小馬多年，從沒有見過小馬離開他工作的吧台，我們總是隔著吧台見面、說話、道別。有時候只是他做他的事，我喝著我寄放的GLENLIVET，我們彼此知道，見面不一定要說話。
「我們認識那麼久，好像只認識彼此的上半身。」
小馬大笑，「我可不想認識你的下半身。」
「你每天這樣站著工作，不會靜脈曲張？」
「如果有四條腿就不會。」小馬好像透露一個職業祕密，表情故做神祕。
上個月，最後一次看到小馬，他告訴我，他老父老母幾乎同時過世。爸爸先走，媽媽看爸爸走了，隔不到一個月，也跟著走了。「這樣應該算是一種幸福吧。」小馬說。
他帶著爸爸媽媽的骨灰回去中國哈爾濱老家，聽他一個合夥人說小馬不會回來了，他想留在哈爾濱畫畫。合夥人拿出一張照片，是小馬的油畫作品翻攝。
小馬畫著自己，他是一隻白色人馬，載著爸爸媽媽，背景是雪地的森林，爸媽看著正前方，人馬卻望著遠方的森林。仔細一看，森林裡有間小屋子，窗戶流洩出彷如威士忌琥珀色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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