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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 潘家欣／粉紅木質調
圖◎潘家欣
文．圖◎潘家欣
打開冬衣櫃，女兒說：「媽媽，那是什麼味道？好臭！」
我翻白眼，那是我的珍藏頂級清華肉桂粉，捨不得吃，放在櫃子裡當空間香氛。肉桂本防蟲，辛辣強烈的甜味沾染在毛衣上，一聞就覺得冬天來了真好真好呀，偏偏女兒和愛人都不喜歡肉桂，只有我一人執迷於噴香的肉桂卷和熱卡布奇諾。
與愛人交往之初，有很大一部分，是被氣味吸引的。
那時候不知道男生原來也會噴香水，只覺得愛人身上的味道特別好聞，還以為是費洛蒙的味道，後來才發現那是The Body Shop舊款白麝香。發現喜歡的人會噴香水，好感度瞬間暴增――男人懂得打理自己太、重、要、了。在豔陽下單車雙載去吃涼麵，坐在後座的我，聞到的不是汗臭，而是宛如剛洗完澡、在陽光下散發的甜甜肥皂香，這是什麼致命吸引力。
後來我自己也愛上香水，第一次聞到Jo Malone的肉豆蔻與薑，櫃姐幫我套疊噴上香草與茴香，真是驚為天人。薑香調辛辣溫暖，雪松低迴銜接香草與茴香，意外帶出一縷肉桂味，甜得糖蜜欲滴，兩支一起噴在身上，我根本是一塊自體走動的熱呼呼的麥當勞蘋果肉桂薑糖派，愛死。
得意萬分回家，愛人說：「你今天為什麼聞起來像滷豬腳？」
愛人喜歡的香調與我全然相反，英國梨與小蒼蘭、蜂蜜杏桃櫻花蘋果黑莓，他愛的是少女脂粉甜。結婚後我才發現，我們兩個的香水櫃香調完全、徹底無法重疊，絕對沒有共用什麼情人對香這種浪漫事。我買了威士忌與菸草香水當生日禮物，試圖討好愛人的英倫大叔夢，結果他一次也沒用過；愛人則試圖說服我擦英國梨與小蒼蘭，我感覺自己像是八十公斤重的小魔女DoReMi。
兩人性格南轅北轍，交往時覺得可以互補超棒，結婚後才發現根本互捅超爛。原本婚姻就是場魔鬼試煉，強行將兩個世界揉在一起已經太難，性格相反的婚姻，簡直是要把仙女座星系與地球硬拉在一起，要抵抗強大的離心力和引力，還要橫越兩百多萬光年。但是婚都結了，孩子也生了，能怎麼辦？
也是因為Jo Malone，我才發現，原來不同調性的香水可以混搭、疊套，就像是萵苣沙拉與柳橙油醋汁、鍋貼與辣椒醬油，原本各自平凡的兩者，相遇竟能迸出全新的火花。當然不是每次疊香都成，有時套出十分難堪的組合，像是花生醬與魷魚腳加上酸乳酪，那真是悲慘的一天。
我把疊香當料理玩，但是疊香和料理有一點不同――香水是噴在人身上的，還要加上人的變因。香水與體溫是互動的雙人舞，透過調整套疊的時間點、組合的先後順序甚至噴灑的方式，就能改變香氣散發的結果。原本看起來全然不可能的組合，透過一次次的失敗練習、微調手勢與劑量，竟然也能配出有趣的層次。
日日疊香，而愛人一如所有駑鈍的丈夫，沒發現老婆的新花樣，有一回難得兩人出去約會，我特意單噴了他從機場買回來的藍風鈴，想說當個溫婉妻子討好一下丈夫。愛人聞一聞，皺眉：「這是什麼味道？」
我怒極：「你送我的藍風鈴啊！你自己買的自己不喜歡？」
愛人尷尬：「啊怎麼跟我在機場聞到的不一樣。」
生完孩子的大嬸我，大約再也與單純的甜美花香無緣，後來拿藍風鈴去疊套那支被冷凍的威士忌菸草香，再往裙襬上噴一點粉紅柑橘，讓清純蕾絲小蘿莉披上冷酷刑警大叔的風衣，這就對了，我是個不切實際又自我矛盾的文青黑框死鹹女，愛人則是一個胸懷小蘿莉的藍白拖嗜甜男。認清對方永遠無法符合自己心中想像，那個高坐雲端的人生完美伴侶，一如承認香水最迷人之處，就是每一支香都不能完整，都會有遺憾。
那個遺憾，得由用香水的人補上。
有時聞到愛人舊日用的白麝香，我還是會懷念。但時間不回頭，逐日老去的身體氣味，也會隨年紀改變，我們都不是少男少女了。青春戀愛是清爽冒泡的青檸葡萄汽水、是薰衣草色白麝香；婚姻則是帶鹹的海洋調拌苦橙；至於有了小孩的婚姻就更複雜了，是香辣肉桂攪和黏手蜂蜜，是衣袖領口沾滿餅乾屑，是大吼大叫的融化霜淇淋，是匍匐在地的蘚苔，是淚流滿面的胡椒，是柴薪是烈火是冷水，時而尖銳時而纏綿，粉紅木質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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