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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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楊隸亞/嗨,我的名字是小莫 - 3之3

2022/01/16 05:30

圖◎michun

◎楊隸亞 圖◎michun

與曼曼的約會,我始終努力讓脾氣保持溫和平靜,不說髒話,不衝動。但我知道這塊肉身只是一道布簾,輕輕拉開,背後殘破、衰敗、貧窮,沒有未來的我,隨時都會破繭而出,吞吃掉在真實世界行走的軀體。

曼曼不像她的姊妹淘,那個叫小優的女生,大家用神祕的英文片語議論,那也是我不曾在英文課堂聽過的詞,「down to the sea」。(down to the the sea,迪士尼小美人魚出場時唱的主題曲,下半身魚尾,上半身穿著貝殼胸衣的紅髮美女,代號Ariel。喝了藥水做交易,換取人間的美麗時光。但是被男人拋棄之後,會痛苦地化為泡沫在海裡死去。)

小優曾想拉曼曼「down to the sea」,我無法想像曼曼跟阮阿姨按摩店裡的那些女孩一樣,在無人知曉的深夜,被野獸般的男人騎在身上,抓著腰部衝刺。

我見過另一個無人知曉的深夜,燥熱又羞恥,阮阿姨穿著連身內衣,從網咖老闆的身上離開,拿著手機網卡輸入上面的英文數字代碼儲值點數,撥打國際電話回越南老家。我聽不懂海另一邊的親人跟阿姨說了什麼,她一開始很開心笑著回應,發出吱吱的笑聲。我聽懂幾個字詞,珍珠奶茶,龍山寺,按摩。後面的我就聽不懂了,通話的最後幾分鐘,她幾乎是哭著講完最後的句子。之後,腳步碎躡回到網咖老闆身邊,若無其事鑽入被窩,彷彿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我偷偷從垃圾桶撿起那張加值完畢序號失效的紙團,經過她雙手搓揉的紙團竟然還有點溫度,而且黏著濕著,散發廉價劣質的香水味。

我只在高職的地理課本裡見過越南風情,似乎有點遙遠。不過,有一個地方讓自己想念是何其幸福的事。

網咖除了阿條和我,其餘幾乎是長期逃家泡網的輟學男孩。他們對陌生人的態度都很蠻橫戒備,但對肥宅阿條,阮阿姨,老闆和我,那是好得不得了。吃的喝的玩的,總之只要是快樂的,都會為我們留一份。

紅髮女孩說得對,也許我們真的是一類人。

他們有些長期用著假身分證,就怕警察找到,拖他們回家見爸媽。我曾經不明白,寧可流浪躲藏也不願回家的人,內心存在一種什麼複雜的心情。

他們有的家裡經營傳統雜貨店,被強迫繼承家業,說穿了就是顧店。天天在櫃檯跟倉庫點貨、補菸跟飲料,拉檯面的太空包。「我為什麼要聽他的?我就想泡網咖當遊戲直播主,行情高一小時可以賺一千元,誰管他雜貨店。」輟學的男孩對我說。

網咖樓下是情趣性用品店,充氣造形的巨大陽具在霓虹燈管前擺來擺去,擴音器反覆播放錄製好的宣傳口號:帥哥進來看一下,美女進來看一下,不要害羞,統統都有,進來進來快進來。

我跟曼曼在夜市吃章魚燒,她張開嘴巴塞入章魚燒小丸子,手指著一樓的情趣用品店,「你不覺得這聲音很熟悉嗎?」

「什麼聲音?」我故作鎮定。

「就是……那個一直在播放的聲音啊。進來進來快進來……」曼曼居然為了聽清楚聲音,在嘈雜的夜市裡閉上眼睛,專注地聽著並重複朗誦店家的性暗示口號。

「跟你的聲音,好像。」她突然張開眼睛,眼神直直看著我。

「沒有吧,怎麼會?這種店家宣傳就是一個普通的聲音啊。」我捏著大腿試圖保持冷靜。腦海卻有浪潮襲來的電影畫面拍打翻湧,我在幾家旅館的床上對曼曼,或對其他女孩說過的句子,「要進來了。」

我從沒想過自己的聲音會被投放在夜市巷弄,像新年歌一樣傳播。都是網咖老闆害的,他說自己台灣國語聲音又粗啞,要找一個年輕一點有活力的聲音。性用品店的老闆攔住我,叫我隨意發揮就好。我開玩笑哼個兩句,他大笑不止,說已經錄音了,小莫謝謝你啊。

我拿出手機,低頭滑,打開「愛情#hashtag」APP。

原來曼曼已取消對我的追蹤,還刪去幾張我們臉貼臉的親密合照。滑動手機面板,一刀一刀的切面,每一個平面都是一個跳躍卻靜止的時空。活在不同小框框裡的人們,有尋找一夜情的寂寞女孩、分享嬰孩抓週的新婚夫妻、網購假貨包老闆,也有股票崩跌跨坐女兒牆的失業男。

每一個迷你的小窗景,都是一個世界。

我想起曼曼跟我提分手的時候,她哭得很慘,用手掌不斷朝我的臉頰打巴掌。啪啪啪,愈打愈用力,像從高樓層把桌椅摔下去折斷那麼劇烈的聲響。我感到耳鳴頭暈,雙腿站不穩,還有點想嘔。

幾個陌生的男子衝來將我暴打一頓。我抱著頭,睜不開眼睛,只能在盲黑的時空裡嘗試用手指指紋解鎖手機,按下SOS救命按鈕。阿條鎖定我的手機位置在校園外牆,趕緊騎車來載我回網咖。

我終於成為深眠的鯨魚,再也無法回到岸上。

那晚我夢見美髮科老師變成了小美。

領畢業證書那天大家去安寧病房看美髮科老師,她像小美一樣,頭頂光亮,一根草都沒冒出來,嘴唇乾燥,躺在米白色的枕頭巾,靜靜的。今天午飯吃了嗎?美髮老師總是這樣叮嚀大家,她說自己的胃病就是髮廊工作搞出來的,每天中午前就要打卡,別說吃飯,週末節日忙起來連上廁所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能在開工前吃上一頓飯是非常重要的事。

我站在美髮老師的床邊,看著對折成一半的枕套,又再被對折成四分之一,像籃球場的防守區。等我回過神來,老師已經微微闔上雙眼。我想到小時候問奶奶,人走了是什麼意思?奶奶皺著眉說,就是一直睡,一直睡,不會醒來了。奶奶睡著,美髮老師也睡著了。

微微垂下的八字眉,和曼曼一樣的大眼睛,眼角魚尾散開,蒼白的男士短髮。

是唐爸爸。

他朝我走來,微微一笑問:「小莫,期末考結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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