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王姿雯／浪費的事

◎王姿雯

◎王姿雯

那陣子我常莫名用貓的名字呼喚小兒。

喊完當下自己啞然片刻，在只有數月大嬰孩與我共處的屋內忽然一陣空氣凝結，自己對自己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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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在一旁的相框裡凝視著，牠已經不在肉身中三年多。

貓走的前半年，從一位十五歲的穩重老太太，退化到幼稚的奶娃形態。忽然爆發的甲狀腺亢進加上對藥產生排斥反應，導致牠體重無可挽回地下降，依獸醫的建議，我買了食物調理器，每日打雞胸肉和南瓜泥，每日數算牠入口的公克數，想像牠再膨潤起來的樣子，摸著牠背部明顯的脊椎，終於理解為何瘦的部首是疒，這的確是病。

小兒滿三個月的時候，準時開啟傳說中的「厭奶期」，據說是視力的開展，讓他們興奮地拋下食欲，急切想用清醒時的分分秒秒探索世界，因此他會一臉雀躍地推開奶瓶、東張西望，忘記自己還是極需熱量的嫩嬰。雖然理解這一切，我還是常一手抱著他，一手握著裡面猶剩三分之二量的奶瓶，覺得被什麼反撲了，類似絕望的東西，在心中扭扭歪歪鑽著。

貓後來愈來愈不吃了，每日不是昏睡就是在屋內繞圈疾走，好像急於走出這一身疲憊不堪的肉體。我依舊每日打著食物泥，再默默倒掉。以前最愛看牠進食，乾飼料被啃碎的清脆聲響、肉泥的多汁咀嚼聲，那專注延續生命的動作有股神祕力量，只是在一旁看著，就很安心。

「牠現在都是為了你才吃的哦。」寵物溝通師這麼說。的確，除非我抱牠如嬰兒般，用小湯匙一口一口餵食，貓已不再自行靠近食物，牠好像已不再對任何事有興趣，除了我的擁抱，這就是最後且最重要的了，我聽見牠對我說。

小兒的厭奶期持續快一個月，某天我忽然想開，放棄用一、兩個小時與他進行喝奶大戰，看到他推開，就逕自把未喝完的奶拿去倒掉，雙方收工、各自遊戲。奇妙的是過了幾天，他好像也終於從視覺派對中回魂，回復食欲，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從最初到最後，即使盡了全力，我們真正能為所養育生命決定的，也許就僅有名字而已。每個階段該望向哪裡，他們都心裡有數。而名字是命名者給自己下的咒語，注定此後無休無止不顧回應的呼喚，如被倒掉的食物泥、被倒掉的奶，愛就是這些無謂又浪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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