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哈瓦那歸記】 黃崇凱／畫家

◎黃崇凱

◎黃崇凱

我們來到一幢整修中的兩層樓白色大宅，瑪麗已在側邊通道等候。踏進走廊，角落堆置砂土和包裝混凝土，一樓的兩、三個房間還在施工狀態，天花板補土像漿糊遮掩著裂縫。由於建材稀缺，修葺工程走走停停。一樓延伸到二樓的樓梯前方擺了雕像，滿身灰撲撲的落塵，牆上的彩繪玻璃也略顯黯淡。這裡是古巴畫家塞凡鐸．卡布雷拉．莫雷諾（Servando Cabrera Moreno，1923-1981）的故居。

策展人瑪麗帶我們上二樓，路過正對著電腦螢幕打字的同事，到陽台區隨意瀏覽。陽光猛烈，棕櫚樹搖曳，對開的落地百葉窗被烤得熱烘烘。畫家在此度過大半人生，繪製作品，收藏拉美各地的民藝品。由於沒有子嗣，他死後多年，房產轉由政府接手，在2007年成為開放給大眾的美術館。只是我們到訪之時，此處已關閉好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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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下樓繞到院子裡的庫房，近距離觀覽塞凡鐸的畫作。一張張或大或小的畫作層疊吊掛在狹窄空間，滿是油彩和松節油的陳年氣味。如此貼近且毫無保護措施地欣賞國寶，享受專屬解說，讚歎之餘也不免心生驚恐。

塞凡鐸以肖像畫成名，早年遊歷歐洲之時，受當時藝術風潮影響，也嘗試立體派及抽象畫，從中開發出自己的繪畫語彙。他以大量古巴農民、礦工和民兵人物入畫，絕大多數是男人，肌肉虯結彷彿要撐破衣服似的，隨時準備抵抗來自生活的暴力。畫面慣常是藍綠色調，沉鬱中帶點夢幻，多幅連番看下來，好像他是為了畫那些飽滿賁張的肉體才勉強把頭畫上去──他確實也畫了只有男體軀幹的巨幅作品，陽剛得宛如乾燥奇崛的惡地形。

由於畫作常以這些勞動男性為主題，古巴革命後，塞凡鐸聲勢高漲，受聘任教於國家藝術學院，國內外時有出品展覽。他的這棟大宅曾是眾多學生、藝術家、作家和電影人的藝文沙龍。然而不過幾年光景，他被解除所有職務，也不再受官方推崇──只因他是同性戀。

1970年代，他創作「花」系列作品，重獲關注。這系列畫作構圖輕盈，幾乎皆是髮絲飛揚的女子面孔，脖子長長的，遠看彷若一朵滿開的奇花。瑪麗說，這些畫看似柔和、唯美，卻暗藏塞凡鐸的情色趣味。從不同角度觀看，這些女人的臉和脖子，在畫家筆下歡快地融為一體，與其說是花朵，反而更像性器官，卻有不少政府官員興沖沖拿去掛在辦公室。

塞凡鐸死於心臟病發，享年五十八歲。●

■【哈瓦那歸記】隔週週一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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