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散文詩】 梁莉姿／智齒

◎梁莉姿

◎梁莉姿

自從我的智齒學會憂傷後，我就不敢再講述離散的話題。畢竟任何激烈的詞語都會染上顏色，譬如家具、植物、茶餐廳、簽證、國家、決定、抽水馬桶、地址。但我的智齒依舊悶悶不樂，也許為其無所用，也許被太多字眼的稜角擊撞。

我以為離開會讓它好一點。（噓，這可不能讓它瞧見。）於是我拚命快樂，臨行前與不愛的人看電影，學開車，向養著的盆栽道歉，賣光喜愛的詩集。我把我的智齒藏在牙床，用甜美的謊言把它埋起，避過檢查員的追蹤，並宣稱它的無用與無害性：「這不過是一顆智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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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它是過往被太多尖銳的話敲鑿而憂傷，於是我更換新的語言，溫潤的，陌生的。我說，橘子，鋁箔紙，酪梨，尺規，內用，膠帶，燈管，高麗菜，計程車。我把它們吃掉，咬碎，咀嚼，用舌頭舐滑，頂捲，閉合，讓其覆疊成一片綿糯的填補物，黏在表面，鍍光鮮的銀。

然而泡浸在滑潤的話裡，我竟也開始軟起來，像溼透的紗布。只有我的智齒沒有動搖。最後，在柔軟的異地，惟我的智齒尖銳，堅硬，不合群，沉默，時常戳輾我所無法閉合的內部。

我沒有選擇。（我這樣告訴自己。）

我的智齒死後，善良的醫師安慰我，不過是多餘的存在。我哭著反對：「不！這是我最後一顆乳齒。」舌頭舐滑，頂捲，閉合。一個堅硬的洞自此駐居於我柔軟的口腔，將永久監視我，譴責我，提示我，所有齒皆是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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