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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週末.藝週推薦展覽】筆之先驗,墨之超越─「元漱─袁慧莉的身.筆.墨」展
袁慧莉。(高雄市立美術館提供)
文.攝影/林志鴻
時光的岸際,有著心靈的筆墨。呼吸之間,筆墨如訴,由此接合起萬物,一切相應而生。袁慧莉以創作觸動時代的介面,闡述關於思想與生活的輕與重。她的創作,是一場不懈的探索,如同水墨的渲染,層層交疊,縱深遼闊──探索水墨如何承載生命的重量,如何在迂迴之中鋪展情感的深度,如何讓歷史的積澱與當代的視野相遇,從而達到生命、藝術與思想的共鳴。高雄市立美術館「元漱─袁慧莉的身.筆.墨」展期至12月22日。
袁慧莉2024年現地創作作品〈火墨.灼熱的夏天〉。
承載了中國數千年來文化精髓的水墨,對袁慧莉而言,不僅是一種媒材,也觸及對生活、創作與思想的深刻反思。在她看來,水墨與當代藝術之間處於持續的對話狀態,水墨的價值不僅在於精緻的技法與其文化深度,更在於它能夠表達出流動的情感和思想,有其不斷重生與轉化的力量。置身數位時代,水墨提供了一種不同於當代媒介的深邃語言,在心性、在體感、在構圖的鋪陳、在筆觸的延展之間,水墨的流動性與多元化的表現形態,契合著人們對於情感與日常變化的應對及感知。
袁慧莉2008年作品〈太虛系列No.16〉。
個人意志與陰性力量
在袁慧莉的人生中,水墨是一場始終充滿疑問與探索的創作歷程。「回想我的藝術啟蒙,或許更準確地說,是從疑惑開始的。我從一開始就以探問的態度面對水墨,基於好奇而展開此生的水墨研究之路。我一方面潛心學習古典技術與畫論,一方面帶著批判的精神不斷叩問,而這從一開始就決定了我的創作實踐之路帶有思辨性的特性,而非師承性的路徑。」袁慧莉的創作不僅是個人意志的體現,是對自我存在的探索,更是她最為真實的情感與精神表達。這樣的創作,遠遠超過了技巧層面的掌握,更關乎美學意識的認知與詮釋。
袁慧莉2023年作品〈孤山水之勢山水No.43〉(雙面書畫屏風)。
高雄市立美術館「元漱─袁慧莉的身.筆.墨」展覽從女性身體與「陰性書寫」的視角出發,鋪陳藝術家長達30年的創作轉變,探索女性如何在筆觸與情感的交織中,繪製出當代書畫的全新樣貌。展名「元漱」既與袁慧莉的筆名「袁漱」同音,更象徵著一種回溯與重生──它指向創作者如何望向水墨書畫的起源,透過女性的身體感知與意識,重新塑造當代書畫的藝術實踐歷程,如她所言:「水墨是極有歷史包袱的項目,要能夠創作出具有當代感的作品並不容易。中國山水畫史由男性主導,我沒有陽剛崇高的美學包袱需要展示,既然女性是陰柔的,那麼我就表現真正的陰性力量,從內部默默地顛覆,我常喜歡如此譬喻:女性力量就像是真菌,從內部滲透進行質變,慢慢將冬蟲變成夏草。」
高雄市立美術館「元漱─袁慧莉的身.筆.墨」展場空間。
以古探今,水墨語境的思索
大學期間,袁慧莉便大量研究古畫。她試圖由美術史的角度思考畫作的脈絡與意涵,這樣的研究逐漸轉化為一場提問與辯證的過程。她深入探討經典背後的來龍去脈,並將這些理解與自我的疑問進行交互辯證,展開向前追問與反身自省的往復探究。1990年代,袁慧莉長年居住在多霧潮濕的金山,這段生活經驗引發她思考如何將獨特的視覺經驗與體感,盡現於筆墨之間。霧的飄渺、空氣的流動,既是自然的氣息,也是無形的情感,如何以水墨捕捉這份空靈的存在,成為她久久思索的命題。袁慧莉開始研究前人的作品,試圖理解他們如何表現自然的氛圍。然而,她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所感知的霧氣,與古人的體驗畢竟不同。她無法沿襲既有的表現手法,必須開拓屬於自己的創作形態,才能讓筆墨承載當下生命的真實。於是自1991年起,袁慧莉展開了大量關於材質與技法的實驗,這些探索逐漸催生出以石頭塊狀結構風格為主題的「孤山水」系列。到了1998年,她轉而嘗試以簡淡的筆墨在棉麻布上營造霧氣的氤氳感。
袁慧莉2018年作品〈火墨.巨然《溪山蘭若圖》〉。袁慧莉2021年作品〈火墨.火燒山〉。
千禧年後,袁慧莉擺脫20世紀以筆墨、材質、形式為主的思辨。對她來說,如果意涵未變,水墨創作形式的更迭,終究只是視覺表象的重複。她嘗試從更為寬廣的向度來思考創作,不受傳統所限地納入所有媒材,無論是生宣、熟宣,或是棉麻布、油畫布,甚至火、冰、聲音與動畫,都可以成為她呈現創作意涵的載體。這樣的自由使她的創作如同打通任督二脈般流暢,興之所至,皆為靈感。她的創作,不再為形式而形式,而是讓內容引導形式,讓每一次的落筆都深具生命的張力與情感的能量。這種自覺的創作方式,不僅帶給她更寬廣的視野,也讓她始終保持對水墨藝術的深刻提問。創作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過程,而是需要漫長的蒙養與深厚的學識累積。同時,創作者的思維轉化能力也是關鍵。袁慧莉所追求的,便是在古典與當代之間尋求對話的可能性,以屬於自己的語言回應這個時代。或許,這正是她創作之路的初心──以古為基,向今而行。
袁慧莉2017年裝置作品〈火墨.關仝《山溪待渡圖》〉。袁慧莉2024年灼紙卷裝置作品〈燃燒的大地〉。
作品中隱現的生命脈動
每一次落筆,不僅僅是筆墨的起舞,更是情感與思緒的回響。生活,是所有靈感的源頭,袁慧莉追隨它,感受它,從中汲取一切養分──那些不期而遇的遭逢、生活潛藏的悲喜,以及生命對藝術的種種提問:媒材的本質如何超脫侷限?水墨的語言如何映照時代?水墨的表現如何與生命交融?每個質疑都是成就創作的契機,每場實驗都是思想與技法的超越,這些思索讓她的創作成為跨越時空與心靈的探索。
2006年起,袁慧莉開始聚焦於「皴法」的研究與創作思考,這是一種古典山水畫中用以表現山石肌理的技法。從2007年的「太虛系列」,到2013年改名為「類山水」,再到2019年完成的〈袁氏皴譜〉,以及2022年的「PS. THEY」動畫錄像系列,關於「皴法」的研究歷時10餘年,她企圖從中找出與前人不同之處,以及古人未曾觸及的表現方式。
袁慧莉2019年作品〈類山水No.66〉(局部)。袁慧莉2024年作品〈類山水No.71〉。
袁慧莉的創作中具有一股鮮明的特質:不以寫實敘事為主,生命的脈動卻始終隱然其中。她抗拒平鋪直敘的描繪,擅長以迂迴的方式織就情感的網絡。例如,她曾反覆求索「為何皴法只能指涉外在自然的山石肌理?」這個問題長久未得解答,直到2006年的某一天,生命中的一場風暴為她揭示了答案。當時,婚姻問題引發的長期壓力令她身體不適,醫生的診斷雖顯示心臟無恙,卻因心理壓力導致心律不整。那張心電圖呈現出一道道波動的紋路,彷彿在述說她內心深處的隱祕痛楚。那一刻,袁慧莉恍然大悟:原來情緒也有肌理!它隱匿於內心深處,未曾以可見的形式呈現,但若能將這些無形的情緒紋理外化,便能開啟全新的皴法語彙。
袁慧莉2023年作品〈類山水PS王元祈《仿黃公望筆意》─2023, 4k〉。
自2007年起,她將這一領悟付諸創作,逐漸形成了「類山水」的主題風格。她以自創皴法表達生命中的喜怒哀樂,這些情感既來自個人經驗,也源於人類普遍的情感共鳴。在作品中,情緒的肌理與山石的皴法交融為一體,營造出物我合一、天人相通的境界。她的「類山水」不描繪自然的形象化敘事,卻以人性為核心,傳遞出真實情感的普世價值。在〈袁氏皴譜〉中,她談情緒,卻不直述悲歡,藉由皴法與情緒進行對話,捲髮皴、理絲皴、紊心皴、亂煩皴、淚點皴、淚穴皴……,不以直白的方式鋪陳情感,而是將其昇華為詩句,讓情感與皴合二為一,彷彿山石的肌理隱匿在筆端,蘊藏天地間的幽微,低語出生命的顫動。她的筆觸不再是對自然景物的模仿,而是對女性內心情感的抽象表達,一種從感官到心靈的流動。一切由線條開始,最終在皴法的表現中得以深化與完成,情真意動,這不僅是技法上的突破,更是心靈的釋放與重構。
袁慧莉2019年作品〈袁氏皴譜〉。
又如2015年冬天,袁慧莉在北京參與學術交流,恰逢霧霾警報。因應突如其來的強烈身體感知經驗,她在3天內完成了〈火墨早春圖No.1〉的現地裝置創作,得益於長年累積的古典學識與手上功夫,讓她能在短時間內現場臨摹〈早春圖〉,並以水墨經典做為基礎,發表全新的創作與論述,就此開展「火墨」系列。當時她挪用郭熙的〈早春圖〉做為參照,並非偶然。這幅經典作品的第一層意涵便是關於氣候、空氣與濕氣的表現,相應於〈火墨早春圖No.1〉的寓意,有其指涉古今氣候變遷的深度思考,以及對於全球暖化與空污議題的直觀回應。
從古典的靜默中尋找線索,在當代的喧囂中捕捉靈感,袁慧莉透過古今交映的創作,講述屬於自己的故事,也回應時代的變動。筆墨之間,直指心靈深處,其所蘊藏的不僅是形與色,更有著對於時空與生命的深沉凝視。
袁慧莉2021/2024年作品〈類山水PS《早春圖》─2024, 8k〉。
袁慧莉小檔案
自1992年起,袁慧莉便以「孤山水」系列建立起塊狀山水繪畫結構的美學視野,而後更以女性身體感為基礎,重新構築水墨創作的思想架構。2014年起聚焦於影像與皴法的融會與創新,於「PS THEY」系列中轉換為影像的新媒介。隨後在2015年開始拓延對於「墨」的思考與表現,從「火墨」、「冰墨」、「勢山水」等系列的創作,展現對於媒材物性的本質性思考與實驗精神。
1963年 出生於台北。
2008年 台北市立美術館「形.意.質.韻─東亞國際水墨創作邀請展」。
2013年 英國倫敦瑞士聯合銀行(UBS)典藏「類山水」系列作品。
2016年 畢業於台南藝術大學藝術創作理論博士班。
2024年 「元漱:袁慧莉的身.筆.墨」個展,高雄市立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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