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屬於

◎林達陽

祖父母過世後，不知為什麼便很少回鄉過年了。到底是少了什麼呢？可能是某種理所當然、卻又難以追究的歸屬感。一連宅在家裡好幾天，都市裡靜悄悄的年節，電視裡的一切比電視外的生活還要熱鬧還要真實，偶爾從陽台探出頭去，大街上也少有車行，整個都市靜靜的，不知道是怎麼了。我對這一切有些失望，說不定也對自己。

直到年味已經較薄弱的初四才出門，同好些年不見的大學學長姊們出遊，去七股，乘筏遊潟湖。幾年不見，學長姊對我來說有點陌生，他們的話題對我來說也是陌生的，我想對他們而言我也是陌生的，而且我沒有話題。天是陰的，風很強，但波浪不大，雨拘謹地落著，我坐在船邊幾乎無法分別到底是落雨了或只是小浪拍擊所濺起的水沫。一切都顯得難以為繼。改裝後的橡膠筏航行在蚵架間，同船一些不相識的孩子應該就是被父母帶來看蚵架的，但因為漲潮的關係，串起的蚵幾都沉在水裡，只露出頂端生苔的竹架。然而沒有人為此露出失望的神情。沒有人露出失望的神情。或許我永遠都無法做到吧，但如果不在意，很多事情或許都可以變得比較輕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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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來到潟湖外圍的沙洲，下了船，嚮導操著台灣國語，帶著大家看港內側紅樹林裡的彈塗魚、蜘蛛蟹，然後穿過防風林來到港的外側。大家在此散開，孩子們在沙灘上以樹枝為筆畫寫著字，最簡單的愛與恨之類的；幾個中年人圍著嚮導，討論水產養殖相關的話題；青年們則多半在拍照，譬如說學長姊們和我。即使可能對此地並不熟知，甚至無意熟知，但每個人還是都在此找到可以做的事。

然而那都是與這塊沙洲無關的，也是與我無關的。當我靜靜落單看著海時，我這麼想，有些自負、又有些賭氣意味地想，就像更年少時、坐在西子灣的堤防上想著世界與我無關那樣——於此於彼，在抽象意義上，我想維護的那個港灣始終是存在的，我以為它的困窘在於它並不只屬於我一人，卻沒發現，我的困窘竟在於我仍不願承認我只屬於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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