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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喜讀《初遇》

2009/08/26 06:00

喜讀《初遇》

◎洛夫 圖◎唐壽南

三年前,丁文智出了一部與時間對話的詩集。時間對他似乎不是壁上的時鐘,頭上的白髮,或離人手中揮動的手帕,而是他口袋中叮噹作響的小銅錢,數不數都是那麼多,然而他一分也沒有浪費。說他焚膏繼晷,矻矻終日,未免有點誇張,但其創作之勤的是驚人,三年內又快速地交出一張傲人的成績單:一部包含六十九首新作命名為《初遇》的集子。這能不令人瞠目結舌,且興起一股敬意摻合些許妒意的情緒反應。

精采的「出土文物」

在讀過他前一個詩集《能停一停嗎,我說時間》之後,我忍不住想說的一句話是:在台灣詩壇上,丁文智才是「出土文物」中最出采的一位。此話怎講,綜觀超過半個世紀的台灣現代詩生態演變史,我們發現其中固然有些自始堅持由青絲寫成白髮仍創作不懈的詩人,但也有不少半途金盤洗手,絕塵而去,從此沒入人間煙雲。但不知何時,有人如土撥鼠突然冒出地面,再度躍入詩人群落,我稱他們為「出土文物」,且對他們的重新歸隊極表讚許與敬佩,但遺憾的是,多半出土後不久,冒了幾個汽泡又一頭栽回土中,不知所終。有幾位也偶爾露兩手,只因水平未能達到原有的高度,自知難以為繼,便終於放棄,而其中丁文智則為一異數;他出道詩壇最早,1956年就參加過紀弦的「現代派」,詩資不多不老,但不久後改寫小說,一寫就是三十年。自軍旅退休後又開始重拾詩筆,開創他文學生涯的第二高峰。出土後的丁文智詩藝大進,雖是伏櫪老驥,詩心之熱,創作力之強,猶勝當年。他近年寫作之勤,似乎有意要將長期缺席的詩歌未竟之業彌補過來,而最重要的還是他對詩的執著和自信,這在〈給自己〉一詩中表露無遺,警句有:

自快要蹉跎光了的歲月重新起腳吧

不必怕嫌晚,因為花

也不全然開在春季

可不是,梅花的尊貴不在它黃昏時的暗香浮動,而在它迎向寒冬,愈冷愈開得熱鬧有勁的晚晴精神,這正應和了李商隱的詩句「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與台灣詩壇一句名言「看誰老得漂亮」。從〈給自己〉這首詩,還可看出丁文智那種順其自然,不忮不求的隱退心態,如最後三行:

若當真走出既定就能找到璀璨人生

那 何不把自己飄成一朵雲

把美好未來 託付天空

這倒有點像淵明先生「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的那付達人的胸襟。

布羅茨基有句名言說:「面對歷史中的異化力量,面對時間無情的遺忘本能,詩人最根本的職責就是把詩寫好。」這談何容易,但詩人的失職卻是很明顯的——不是把詩寫成難以卒讀的散文,便是把詩寫成難以解讀的心靈符碼,長於表現而失之於傳達。許多詩人寫詩一不小心便會脫鏈,對語言與意象失去自控的能力,於是詩境變得雲籠霧罩,不知所云。詩的外在意象與內在意蘊之間的距離不宜大而無度。當然,語言的行進軌道有時是直線,有時是虛線,有時是走路,有時是跳舞。詩境之所以不沾不滯,能超越,能空靈,更能味長而意遠,我認為偶爾的「鬆鏈」也有其必要。丁文智的詩大體上結構嚴實,詩行之間,意象之間,有一種非邏輯的邏輯把它們緊緊地鏈接在一起。讀他的詩只要瞄上一眼,便有一種力量把你從第一個字推到最後一個字。他的若干作品仍沿襲固有的「言志」詩學理念與書寫方式,言為心聲,無不言之有物,發揮了敘事功能,但表現手法又非寫實,故讀來既感生動真切,現實感很濃,卻又不缺由詩性語言所生發的藝術感染力。

在詩歌藝術的另一個向度上,丁文智也有一些語言飛動而意境空靈的小品,讀之餘味無窮,如〈春〉、〈渴〉、〈問號〉、〈窗小樹〉、〈鎖與鑰匙的對話〉、〈夢之外〉等。試看〈春〉這首小詩的第二節:

至於

夢的圖樣

就留給燕子去剪吧

構成這個意象的詞語十分簡單,形象卻極為鮮活,做為一個暗喻,其內在意蘊之豐富則遠遠超過了詞語所能承載的。這樣的詩句誠如古人所說:「寫難狀之景,仍含不盡之意,宛轉悠揚,方得溫柔敦厚之遺旨耳。」丁文智這類小詩很有味道,而這種「味」,其實就是出之於現代手法與古典情趣的有機融會。

文白交雜的審美客體

我嘗把我們的文化傳統歸為四類:一是自清代上溯先秦的傳統,二是五四傳統,三是大陸的延安與文革傳統,四是台灣傳統。台灣文化傳統的特色即在現代意識與古典精神的交相融會,密切結合,從語言角度而言,那就是口語和書面語的適度調配,其功效則可見之於對語言表達方式的多變,以及語言典雅品質的提升。

大陸某些詩人對台灣詩的語言風格頗不適應,認為有「五四」遺風,其實非也。五四文學對台灣現代文學寫作的影響甚微;1949年後台灣知識分子對中華固有文化的傳承遠比中國大陸來得深厚。大陸詩人普遍都在毛式語言與魯迅文體之下成長,口語成為言說的主調,因而也使得當下的敘事詩變成粗俗的散文。台灣詩人大都在養成教育中即受到古典文學的薰陶,書寫文體的文白交雜已成為我們這一代詩人的閱讀經驗和書寫習慣,關鍵在於「交雜」的適度性,以及如何使這種「交雜」質變為一種超越工具性的審美客體,而這個審美客體的偉大創造者首先是詩人。

台灣詩人中最善於在作品中使用口語的是紀弦,卻偶爾也會穿插一兩句文言句式。關於處理口語與書面語的適度搭配,並非人人都能有效掌控,有的拿捏失當,讀來不免有夾生之感。善於馴服「文」、「白」這兩種相剋而又相成的文體,使詩本身達至一個雅致而和諧的美學平衡點的詩人,要者有周夢蝶、余光中、丁文智、方明、菩提等,其中丁文智對口語與書面語的平衡處理,可說是恰到好處,大大提升了他詩的節奏美,例如〈時間〉一詩中有這樣的句子:

一不留神

就被脫困而去

單單留下

言無語走無痕

一壁之鐘的叮叮噹噹

不僅頗得詩意凝聚之理,言辭典雅之趣,如通過朗誦,就更能引發一種特殊的意韻之美。再如〈芒〉詩的最後兩節:

而我卻站在時間稜線上以冷眼觀看

老了的秋 是怎樣在日暮途窮中

一點一滴

融進了末雪而雪的那片芒之茫白後

我不禁自問

現在該感傷的是彤雲

還是蕭條了的山色

這正是丁文智最經典的文白交錯拿捏得最好的例子,這樣的處理不但能產生意象精緻,意涵豐富的效果,而且詩句的時長時短表現出情感的一放一收,大大增加了文字錯落有致的聲韻之美。我曾試看以朗讀來體現這幾句詩的意境,當念完「我不禁自問」,然後稍停片刻,再念「現在該感傷的是彤雲/還是蕭條了的山色」,乍然感到一股蒼涼的悲情破紙而出。因此,我認為丁文智一項特殊的詩歌美德,即在善於把死的文字變活,把活了的文字塑造成一種富於藝術魅力的審美客體——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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