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馬桶氫氣球

◎林力敏

六年前，我十七歲，在半山腰的小吃店打工。還有一位工讀生叫小瑄，她有小麥膚色，尖尖鼻頭，能在心坎深深畫上一槓的美麗雙眼皮。我常偷偷凝視她。

我因此發現她的奇怪舉動。有幾回，她在廁所一次次沖著老舊蹲式馬桶，一陣嘩啦啦之後，沒多久，又是一陣嘩嘩啦啦。我在外頭揣測，她想掩蓋如廁的聲響？想將某種祕密物品分批沖走？水聲交織蟬鳴，嚷得我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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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職那天，我鼓起勇氣詢問。她笑了，拉我進廁所，門鎖「喀擦」刺上心頭。小窗外是青山，山頭獨有雲氣。

「每次我忙到累了，就來這裡，讓氣球帶我飛走。」她說。「想像一下，這不是控制沖水的繩子，而是綁著氫氣球的繩子。」她邊說，邊輕輕拉繩，繩牽動牆上的水箱轟隆，滂沱聲沿水管從胸前往腳下傾盆傾注，馬桶再嘩嘩作響。「你還記得我的夢想是去看世界最高的天使瀑布嗎？我每次一邊拉這繩子，聽水聲從頭上流到腳下，一邊想像有顆超大氫氣球，帶我沿著瀑布，一路往上飛。」她閉起雙眼笑著說。「妳不覺得馬桶跟瀑布的水聲有差嗎？」我問。「所以要有想像力和夢想啊！」她笑答。

直到今天，我家馬桶上的置物架，仍擱著一條細繩。每當心情黯淡或想起她，我就緊握繩子，沖水，飛過瀑布，飛上天際。

小瑄早就不在了，她留給我的廁所天堂，卻始終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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