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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閉上眼睛,我看見你 ---致羅葉

2010/05/11 06:00

閉上眼睛,我看見你---致羅葉

◎師瓊瑜 圖◎王樂惟

閉上眼睛,我看見你站在那裡跟我說話,陽光白花花地照耀著,我聽到你宏亮的聲音,暖烘烘的陽光包圍著你嘴角淺淺的笑意,你張嘴閉嘴不斷地對我說著話,我聽聞你清晰地叫我名字的聲音,但是我聽不見你說話的內容,你要跟我說什麼呢?我蹙著眉頭凝神傾聽,你要跟我說什麼?我一句話的內容都聽不到。

你在說,去安慰你的戀人,不要讓她躲在角落裡悲泣。你在說,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你的老母親,你短暫一生都在做燃燒生命的事情,但是從來沒有好好照顧老母親,一輩子為理想奔波兩袖清風,在宜蘭買房還得要母親墊付兩百萬。你在說,你已經不介意那個壓你稿件一壓一、兩年的編輯,去邀他一起來參加聚會,好好地為你喝一杯酒。你在說,那些電腦裡不急著發表的稿件,現在可以公諸於世了,還沒有修改定稿的你就代勞吧!你在說,這輩子無妻無子,生命裡最重要最困難的關鍵時刻,都是兄弟們陪你度過,情詩寫作的萌芽其實一開始都是寫給兄弟們,沒有了情深義重的哥兒們,你的人生將是一片空白。你在說,親愛的福爾摩沙美麗之島,不同的殖民者在這片島嶼上來來去去,大學的傅鐘下,眾人手挽著手為你高歌〈美麗島〉,歌聲清亮響徹雲霄,三十年後你重回高雄的美麗島事件現場,你在說,一路辛苦顛簸走來,你要阻止所有的悲劇再度發生。你在說,你願化做泥土守護著這片深愛的島嶼,如同守護著一個永恆的戀人。

曾經狂放不羈的學運青年

羅葉,這就是你要對我說的話嗎?哦,你還說了,你終於又可以大口抽菸大口喝酒,那些他媽的藥袋針孔終於可以丟掉了,你總算見到了喜歡的海明威還有杜思妥也夫斯基,而且還問了他們,喂,老兄,我們交心也算幾十年了,你就老實告訴我,你覺得我們台灣的文學怎麼樣。老人說,嗯,太多的自戀。太多的無病呻吟,不過有個叫羅葉的還不錯,只是短命了一點。哈哈哈——哈哈哈,你開心地笑了,總算在天上有人了解我了。你說。

閉上眼睛,我看見你,叨叨絮絮地跟我說著話,但是我聽不見你究竟跟我說些什麼。

閉上眼睛,我看見穿著建中制服的你,躲在校刊社裡翹課抽菸,寫起長長的詩篇〈蟬〉:柴科夫斯基。悲愴的靈魂。他的知音在想些什麼。夏/目漱石在想些什麼。他的貓在想些/什麼。蟬在想些什麼。

少年時候的你,眼神帶著一些憂鬱以及滿臉的桀驁不遜,你對人生發出了這麼多的疑惑與質疑,這篇長達數頁的詩作後來登在復刊的《現代文學》,沒想到這名噪一時的刊物登了你那讓人驚豔的少年詩作卻倒閉了,真不知是你的不幸還是刊物的不幸。十七歲的你,那懾人的天才早慧光芒,讓彼時身為文藝少年少女的我們,簡直無法爭眼逼視。

大學時代的你,忙著打倒黨國體制,忙著對抗審稿制度,忙著編撰地下刊物,你的觸角深向社會關懷,用學院學來的社會科學分析方法,凝視著社會結構分配不均下,所產生的種種不公不義的現象,你拿起麥克風在人群裡慷慨激昂的演講,你挑戰制度不合理存在的那些根本的荒謬性,你高喊讓我們擁有自由還有愛。多年後的現在,我輾轉收到你當時革命同志傳來的一張過往照片,加註著一個說明,啊,當時的羅葉多麼帥氣!是的,在沒有病痛折磨的歲月前,你也曾經帥氣十足,狂放不羈的你甚且被情人愛憐地戲稱是個浪蕩子。彼時,你的母親總是憂慮你會被情治人員抓走,像那些島上曾有的眾多母親一樣,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的兒子一聲不響地被帶走了,像六○年代三個「台獨恐怖分子」在台東的泰源山區被槍斃,像是楊逵被送到火燒島去,或甚至就是黑暗司法沒日沒夜的凌遲。你的老母親如同島上眾多知識菁英的母親驚恐地在暗夜裡哭泣,但是時代的巨輪不停地往前轉動,呼吸的空氣漸漸轉變,禁錮的牢籠逐一鬆脫,你那中年過後身形逐漸臃腫的母親所深藏的恐懼最終沒有發生。

與土地親近的自在連結

然後,過了幾年,早已聽過彼此文名的我們終於相見。初相見,還年輕火爆的我們差點從公開的辯論演變成後台的大打出手。你就喜歡挑釁我。彼時初入社會的我們在不同的媒體工作,你所任職的《新新聞》週刊每週有個讀書會,當年剛從愛爾蘭及柬埔寨採訪內戰回台的我,被你們刊物找去主講戰地採訪的經歷。彼時站在台上的我看見台下一個滿頭長髮滿臉蒼白的憤青,不斷地對我拋出挑釁跟質疑,我心理暗忖著,此人應該就是那個傳說中大名鼎鼎的羅葉了吧,但是此人為何如此討厭我呢?多年後的我仍舊百思不得其解,是我的聲腔我的口音我的姓氏我的外省背景讓他不屑吧,一個統治集團背景走出來的女人怎麼可能體會被壓迫的人的集體命運,甚且還要講述那些被壓迫人的集體反抗呢?一個讓人討厭的外省婆。你是這麼想的吧。

然而,不打不相識的我們最終成為了好朋友。我們一同旅行,一同吃飯喝酒談天說地,一同出席文學聚會,或甚至就是辯論抬槓吵架兼互罵。幾次爭吵到憤而走人的地步,但總還是確定我們會是彼此重要的朋友,也許是我們都看到了彼此內在靈魂深處一些可貴的質素,如同有天你語重心長地跟我說起,人生要找到彼此可以說得上話而且彼此理解的人有多難啊。是的。能夠說得上話的人實在太少。有的時候乾脆就不說了。

反對運動氣勢如日中天的那些年,權力的高塔總是有人邀你出來做官,對權位名利視如過眼雲煙的你一點興趣也沒有,你寧願去跟最底層的人站在一起,而文壇呢,十七歲時便以天才之姿寫下長詩〈蟬〉的你,闖蕩多年後深覺文壇無趣,乾脆封筆到鄉下陪孩童玩去。就這樣,大病後的你,搬回宜蘭在梅花湖邊過起半隱居的田園生活。開車去看你的時候,你甚且丟了一把鐮刀給我,要我跟你去砍香蕉,我愣在香蕉園裡發傻,看著你俐落地在土地上做農事,那與土地親近的自在連結是我陌生的,外省軍公教背景的我們對於土地是如此疏離,我甚至連握鐮刀的方式都不知正確與否,白花花的陽光下我站在全台灣到處都可以見到的香蕉園裡發傻,發傻看著你與土地及農作物之間奇怪的連結關係。

無趣時代最有趣的人

這一、兩年你覺得一些寫作的感覺及熱情又回來了,我們偶爾會收到你傳來寫好的文稿,寫詩的羅葉回來了,我們暗自為你高興。沒想到一場感冒引發的宿疾併發來不及防備地奪走你的生命……

告別式上,你在建青及台大的學運朋友們,成行成列地出來跟你上香告別,全程儀式以台語發音台語歌唱。送你到最後的火化場,我和野百合的學運領袖范雲並肩走著,聊著當年你們一起編撰的那本八○年代的學運書籍,我心理一直有個疑問而不敢問,那個儀式上的台語全都聽懂了嗎?!我們兩個外省婆在你火化的剎那,為你下跪送你一路好走。回程的時候,科學家H戲謔地說,你們兩人是全台灣最有情義的外省婆。這話聽來我真不知道該是哭還是笑。

閉上眼睛,我不斷地看見你,過往的點滴如同電影倒轉不斷浮現,那些你說過的話,你做過的事,我真想回應你一句,你是這無趣的時代最有趣的一個人。

閉上眼睛,我看見你,在白花花的陽光下不斷地跟我說話,我聽不到你說話的內容,但是我希望你知道,你說的話,我都理解,而你所做的事,我大都也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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