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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長篇精選】 ---學習年代之 愛的教育Ⅱ <上>

2010/07/11 06:00

【閱讀小說.長篇精選】---學習年代之愛的教育Ⅱ <上>

◎董啟章 圖◎吳孟芸

中哼的那首歌,叫做〈練習曲〉,寫的就是她中學時代的一段戀情。當中的對象,是她的音樂老師。不過,這位音樂老師不是中第一個愛上的男性。在另一次深夜的海邊談心期間,中向我講述了她的戀愛史。這戀愛史的前半,基本上就是一連串的暗戀和單戀。她的第一個明確的戀愛對象,是她念小學六年級時的同班男同學,名字她記得很清楚,叫做張柏軒。這個張柏軒是班長,又是籃球隊隊員,身材像個初中生一樣高大。中談起張柏軒的時候,臉上流露羞澀的神情,如果不是處身於黑夜的海濱長堤之上,大概就無法掩飾臉上泛起的紅暈吧。她抬頭遙望著海面上方中秋前夕近乎全圓的月亮,彷彿在眺視記憶深處那張不能忘記的臉孔似的,說:那個張柏軒啊!真不可以用一個「帥」字去形容。他就像高級餅店櫥窗裡面的那種精美而昂貴的甜點一樣,是你每天也忍不住要在外面偷看,但又因為沒有錢而沒法觸摸到的東西。你只能痴痴地隔著玻璃凝望,想像著它是如何地甜美而流著口水!很不倫不類的比喻吧!我當時有的就是這樣的感覺!那時候還不懂什麼性別問題,只知道自己常常想著他,但又沒辦法接近他。每天上學一見到他心就怦怦跳,下課後回家就掛念到死。他人很好,對我很有禮貌,但我們連朋友也稱不上。事實上我不太敢主動跟他說話。只是有時課堂活動編在同一組,我就會又開心又害怕。他練習和比賽的時候我都在場邊看。他一入球我就大叫,他一跌倒我又大叫。現在想起來,在旁人的眼中,那樣的反應就算是女同學也真的太過分了吧!更何況是個男的?到了耶誕節,我親手畫了一張耶誕卡送給他。這樣的舉動,也夠教人聯想了吧。雖然我沒有畫畫天分,但我很用心地畫。我是照著學校秋季旅行的時候,我和他在沙灘上的一張合照畫的。在那張照片裡我們都穿著學校的那種很難看的運動裝。在畫裡我把衣服大膽地改成便服。當然也只是普通的T恤牛仔褲之類的,我也未至於給自己畫上裙子!但兩人的神情看來比較親密,身體也比照片中的挨得更近。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想把頭靠到他那胸口上去呢!我不敢胡亂寫些什麼,內容也只是普通的祝福。想不到我心裡的祕密還是流露出來了,被他察覺到了。他雖然是個運動型男孩,但觸覺也十分敏銳。他收了我的卡,卻沒有回給我。耶誕假之後,他就開始疏遠我。雖然對我還是保持禮貌的,但絕對不給我機會更進一步。但我對他一點沒變。你知道嗎?其實我是一個長情的人,只是我從沒有機會實現吧!

中繼續說:我就是這樣繼續注視著他,記掛著他,直至小學畢業。我先前還不知道這是愛情啊!到了大家要升讀不同的中學,我才突然察覺,我以後也不會再見到他了!我的心突然慌亂了。我一定要在大家分開之前向他表白。我甚至奢望將來有繼續見面的可能。可是我沒有勇氣當著他的面說出來。所以我寫了一封信給他,除了表達了我對他的欣賞,也希望可以繼續做朋友。我把我的地址和聯絡方法也寫在信末。在最後一天下課後,我在他回家的路上等他。我知道他會經過那裡去坐巴士。我終於看見他來了,但他身旁還有一個另一班的女同學。我什麼也不理了,只要能見到他,能把信交給他就好了。他看見我在那邊,很明顯知道我在等他。這時候,他竟然很刻意地牽著旁邊的女孩的手,慢慢地向我走過來。我捏著信封,呆呆地站在那裡,什麼也不懂說,什麼也不懂做。他很友善地跟我打招呼,聲音卻過於輕率地說:陳至中,走啦!我忘記了我有沒有回他一句再見。我目送著那對牽著手的少年男女的背影,眼淚就嘩啦啦地流下來了。那可以說是命運揭示的一剎那吧!那一刻我幾乎已經預視到,跟自己所愛的人牽著手並肩在街上走著,那樣普通那樣尋常的幸福,是我怎樣也沒有可能得到的了!他說「走啦」的聲音在我的耳裡回響。是那麼的輕鬆又是那麼的殘酷!

中停下來,雙手支撐著堤邊,聳著瘦削的雙肩,瞇著眼繼續望著遠方。除了右方海濱長廊起點的碼頭的燈光外,四周盡是漆黑一片。比天空更黑墨墨的海面微微地起伏,像湧動著無數隱藏的海獸。波浪在岸邊的幾隻無人小艇的底部拍打出汩汩的聲音,猶如咂咂作響的飢餓嘴巴。在平靜的夜色中,躲藏著無法預計的凶險。中的故事才剛剛開始,她接著說:升上中學之後,又陸續喜歡過不同的男同學,經驗卻愈來愈差。每次對某男孩表示好感,也不是什麼露骨的表白,只是表示好感吧,不但都被對方拒絕,更加是被粗暴對待。那帶著笑的「走啦」的聲音再也聽不到,加倍讓人懷念。人長大了一點,也開始出現什麼性傾向的觀念。我懷疑過自己是同性戀。可是,在我萌芽的情欲想像裡,並沒有出現過一個男生跟另一個男生的親密情景。相反,我想像的親密身體接觸都是男跟女的。而對於女同學,我有很強烈的認同感。看到漂亮女孩,我會很羨慕,很想模仿她們。我想成為她們的一分子,對她們的感受特別理解。特別是,她們喜歡上男生的感覺。於是我知道,我是個異性戀者。我是以一個女孩的心去愛上男孩的。我愈來愈代入這樣的角色,結果可想而知。我在學校被視為怪物,成為大家嘲笑的對象。於是我就愈來愈自我封閉,有時在學校整天也不說一句話,小息或者午飯也自己一個人躲得遠遠的。這是多麼違反我的本性啊!你應該知道,我其實是個性格開朗又愛說笑的人,但那時候我的這一面完全給壓抑了!那些人也不給我寧靜,總是要把我從寧靜裡抽出來,把我折磨一番才滿意!我深深體會到,人內心那種盲目的殘暴。那沒有任何原因的,看到弱者就要欺負的殘暴!但我知道,我不是弱者。我當時雖然沒法反抗,但我可以忍受。我可以忍受任何侮辱。因為我知道,我有一天會變得比他們更強大。我會找到那讓我變得強大的東西!但那是什麼呢?我當時也不知道。

直至中三的時候,我遇到了高老師,我的音樂老師。我不是年紀很小就流露音樂才華的那種人。小時候對音樂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只是一直喜歡唱歌,而且唱得不錯,每年都被挑選參加學校的歌詠團。那時候還未轉聲,唱起歌來男女孩都一樣,我就在那又高又柔的稚嫩聲音中找到了真正的自己。那就好像,那個隱藏在身體裡的女孩子,終於在放聲唱歌的時候,釋放出來了!從我的喉頭發出來的歌聲,不就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嗎?也即是我的身體唯一可以是女孩子的部分嗎?發聲不只是喉頭的事,也不只是聲帶的事啊!還要整個胸腔,以至腹部,以至頭頂,甚至是整個身體的配合。於是,我學懂了用整個身體去發聲,去唱歌。這樣的歌聲反過來充滿著我的身體的每個部分,讓我完全化成一個女孩,一個以歌聲為身體的女孩。我就是這樣想,這樣感覺到的。可是,升上中學之後,我知道男孩都是會變聲的。我親耳聽著許多年長一點點的男孩的聲線慢慢變得低沉和粗糙的經過。這是極度可怕的事情!如果我失去了我的女聲,我就失去了我做為女孩的一切!為了抵抗這個不能逆轉的命運,我艱苦地鍛鍊以假聲唱歌的技巧,和以真假聲之間發音說話的方法。也許,一半是由於命運的眷顧,給我一把天生的女性化的聲音,一半是由於刻意鍛鍊的成果,我後來竟然克服了變聲的問題。我知道,對許多男變女的易性者來說,甚至是做了手術之後,身體外觀完全地女性化,聲音還是始終沒法跨過的一關。聲音變成了殘留下來的不能揮去的男性印記。這方面,我可算是非常幸運。為了保護我這得來不易的聲音,我到今天依然避免抽菸或者過度喝酒,雖然這些都是音樂圈中人的社交習慣。高老師來學校任教之後便接手歌詠團,他給我們逐一試音的時候,拋給我一首兩聲部的歌。他本來預計我是唱男聲部的。怎料我一開口唱的卻是女聲部。他以為我弄錯了,停止鋼琴伴奏想叫我重頭再來,但見我一直唱下去,便又繼續彈下去。一曲唱完,他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望著我說:陳至中你是不是穿錯了校服?你的歌聲教男人都要融化了!我聽見了就忍不住甜蜜地笑了出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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