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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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手指 <上>

2010/10/25 06:00

【閱讀小說】手指 <上>

◎李維菁 圖◎顏寧儀

手指漂亮的男人會咬靈魂。要特別小心手指頭漂亮的男人。

自稱有通靈能力的女孩在酒店跟我這樣說,我的眼睛必定因為被菸薰到過敏而痛癢了起來。

手指好漂亮,修長的手在胸前滑翔,我想起他的手指彷彿脫離他而獨立存在的模樣,像白鳥一樣在飛舞。很多人的樣貌才識其實普通,本質上庸碌,但因為閱歷產生出一點特殊。如果手指先天條件不錯,加上了這份見識,手指便會生出了貴族氣。古典、白皙而有力量。

他的手指,我記得的,關於歡愉的一切,他的眼睛,我早忘了。

我只在意我的手。長長的手指,天生的長長橢圓的粉紅色指甲,細細的肉裹著長長的手指頭。就算不找美容師修剪,也常讓人誤以為我的手指頭是經由專業人士打理過的古典修長手指,這是全身上下我最引以為豪的部位。

我那神經大條的母親,彷彿想要壓制我身上所有女性化的部分,在我童年的時候把我的頭髮剪得和男生一樣,讓我穿男式學生鞋上課的母親,只有剪指甲的時候細膩講究。

她從來不用指甲剪,而是用小剪刀細細地沿著我長長的肉紅色指甲邊緣修剪掉,維持長橢圓形的形狀。別的小孩用指甲剪一剪,短短方方的指甲陷在指肉裡頭,看起來乾淨整齊,深得老師讚美。我的長指甲透露著成熟的氣息,與幼童的樣子根本不合。

我常常嚷著要和同學的指甲剪成一樣的,卻招來我的母親的喝斥,說我不知好歹。我說,用指甲剪一剪短,可以維持久久不剪也沒關係,像這樣用小剪子修,一次修一點,幾天又要剪了。

我母親很堅持地說:「那就常修剪吧,你可不要自己拿指甲剪破壞了手指形狀。」

我就是要違逆她,拿著指甲剪跑去找父親,要他幫我剪。我父親果然粗心大意地一剪,沒對準地剪去了面積甚大的指甲,還有一小塊肉,血流了出來。我抓著自己的手指哭叫。止了血以後乖乖地不動,深信老天爺賜給我這種長長尖尖的手指,背後必然有祂的旨意,不容我隨便忤逆。

後來,我才知道自己這雙手有多麼珍貴。也喜歡觀察別人的手。

手指頭,好性感。

每次出席派對或是聚會,那些我因工作認識的女性朋友手上總是戴著好看或者不好看的戒指,鑽石、藍寶、紅寶,設計師的,骨董的,只有我素著一雙手。結了婚的手上必至少有只婚戒,離了婚的有情人送的禮,或是自己犒賞自己買來的珠寶。

喜歡物質感官的我,為那些閃耀著豐富光澤的礦石心動不已,切割角度完美,萬花筒般的夢幻世界。要怎樣才能走進寶石裡頭那個閃著多重光彩的美麗世界呢?

我怎樣也不願意自己去買戒指。總覺得,像朋友那樣自己買戒指的,某種程度上已經對於談一場純粹的戀愛抱著放棄的態度。我當時還沒完全死心,還覺得,自己買的戒指不是戒指。

起碼,在自己開始買戒指給自己之前,我先擁有一枚戒指,來自心愛的人。以後也許自己買。

你知道戒指是所有首飾裡頭,最接近承諾的那種。

我不是說我期待的必然是一枚結婚戒指,這年頭結婚和承諾早就漸行漸遠,婚姻是個朦朧又有著奇怪面貌的怪獸,充滿著變動與欺瞞,與長久扯不上邊際。我想要的這只戒指,代表的是一個衝動,一種想望,是某種慌亂人世裡頭,關於穩定、長久的一時衝動與一世渴望,我看來是多麼美好的德性。

允諾會不會實現,一點關係也沒有,這不是人力可決定,是命運與上帝的管區。但是,人對於情感這東西,若有什麼關於未來美好的期待,又不至於天真地以結婚概括稱之,就送只戒指明志。

有戒指見證的衝動與勇氣,比起婚禮上的那枚戒指,某種意義上來說,對我更為實際。

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十分務實,我不信任婚姻,但是,我激賞那種眷戀一個人到想要允諾終生的義氣。義氣是一時的,我知道,反正你也只能相信一時,沒有人打算賭永久。

反正這世界會信守承諾的人根本不在,我只求會有那種賭下一口氣也要承諾的,那一瞬間義氣和傻氣。一剎那想要突破限制的熱切,是詩,沒有這個,什麼都不行。

我那細細長長頗有古典韻味的手指,不會家事也不懂勞動,最適合戒指了,但光溜溜的。

有一陣子我老是自己買戒指。像是要證明自己的手指有多麼美似的,從首飾店、百貨公司,一直買到地攤。銀的、金的、白金的、珠寶的、水晶的,拚命往自己手上套。

有許多理由,愛美、改運、聚財、防小人……充滿了勇氣與衝勁地買,每一隻手指戴著戒指其實分別代表追、求、定、結、離等不同的意思。每天出門我都幻想著自己處在不同的情感狀態,上演一齣感人的戲碼。

由於在生活上我幾近白癡,手指頭除了濃厚裝飾性,以及無窮無盡地等待之外別無用途。不對,手指頭在我人生的某一段時間裡頭負擔了相當重要的功能。

十幾歲開始我就犯了貪食問題。男生在接吻擁抱愛撫中暫停,抓抓我腰際的肥肉,要我減肥。他詢問了身高體重,認真地說,你至少要減掉五公斤才行。因為他另一個女友和我一樣高,體重還比我少了七公斤。

節食的過程後來差不多等於絕食,就算在極度飢餓中忍不住吃下一個茶葉蛋就立刻覺得身體沉重污穢。只要醒了就與飢餓感交戰。幾度壓不下那種要人瘋狂的恐怖衝動。

我記得高中畢業的那個夏天,醒來便感到酷熱與驕傲太陽與濕度,躺在床上虛弱軟軟地不能動,好一會兒才能爬下床舖開始刷牙洗臉。臉洗到一半就餓。於是開始看電視,做運動消耗能量。下一秒鐘我警覺的時候自己已經衝到冰箱翻箱倒櫃,卻找不到任何吃的東西,邊摔邊找,終於找到一盒不知道多久以前放進來,冰了許久乾癟的雞肉。

我想都沒想地立刻將這雞肉塞入嘴裡,呸,真是只剩下乾粗的纖維了,但是我仍迅速地抓起乾燥的雞肉,咬到手指頭也不覺得痛。用力地咀嚼、咀嚼,從門牙換到臼齒用力嚼,狠狠地、恨恨地嚼,拚死命覺得只要嚼得夠久應該就會有一點味道,然而嚼了半天,只有枯硬。

我嚼著嚼著,咬著咬著,然後真的感覺到,彷彿真有肉汁從牙齒之間流出,接著湧起的是罪惡。我呸地吐掉滿口的乾燥雞肉,跪在冰箱前顫抖痛哭慌亂不已。

冰箱的冷氣吹著我的頭不知道吹了多久,我恢復神智後呆呆地用修長的手指頭撥著那些吐出來的雞肉渣,一陣噁心,然後衝到廁所,使勁地讓手指頭摳著我的喉頭。(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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