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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
進入【自由副刊】對面藝術家的房間
◎克蘭泰
回字形集合式大樓社區住了三、四百戶住家，亦即有三、四百扇大窗戶面向中庭，離我最近的就是那一間與我陽台呈九十度直角相鄰的房間。偶爾夜裡走出屋子為陽台的盆栽澆水，那房間裡總是喧譁著小孩嬉鬧，或是透過電視機螢幕傳出戲劇性對白。我後來觀察到那個溫馨的小家庭許久未亮燈，猜想應是舉家搭乘這都市大馬路上來來往往的某一輛搬家公司貨車遷往他處去了。
空了三個月之後，這房間出現了一位大嗓門的女子。說她大嗓門，是因為某夜她和房屋仲介在那房間裡討價還價的音量足以震撼整個社區。尚未搬進來之前，她又來了社區幾次，和管委會總幹事為了申請室內重新裝潢的程序和保證金問題數度針鋒相對，依舊「人未到，聲先到」，肺活量大得令人嘖嘖稱奇。
原來這位女子想要移動房間窗戶的位置，將面對中庭那面牆上的大窗戶先拆除後鑽洞，整個窗戶的位置往下移調，這一來明顯破壞了社區中庭景觀的整齊秩序。鄰居們聊起她想移動窗戶的動機時，總是一陣挖苦揶揄，其實我早在她和仲介來看房子的那夜，就親身耳聞那個古怪的理由。
這位女子宣稱自己習慣在房間裡裸體，移降窗戶乃為了避免被偷窺。由於那房間離我最近，嚴格來說，她移動窗戶正是為了不讓她想像中的色狼（也就是我本人）有機會瞥見她赤裸的身軀。
不能拉上窗簾嗎？不行，會影響空氣流通。
不能在別的隔間裸體嗎？不行，要享有居家自由隨處可脫的方便性。
「因為我是學藝術的，我是藝術家，是熱愛自由有創造力的畫家，有一天要開畫展的。」女子以有如雄性的粗嗓高分貝炫耀著自己的才華洋溢。
隔了幾天，我終究在中庭巧遇這位短髮大眼手腳俐落一看就知是女強人的中年婦人，哦不！是黃金藝術單身女。
不知是本人（也就是她想像中的色狼）氣質夠淳樸抑或是長相夠俊挺，總之見面時她一反傳遍整個社區的惡言厲色形象，笑臉盈盈問我是不是住戶？學什麼畢業的？有沒有夢想？
行走在充斥功利的現實社會中突然被陌生女子攔下來問夢想，讓我有點受寵若驚。她依然自稱是藝術家，又說像我這樣喜歡寫作的人廣義來講也算藝術家。接著她匆匆與我分享一些旅遊經驗，然後話鋒一轉抱怨起社區管委會。
「因為他們不是藝術家，很難理解我的行為。但你懂，對不對？我們同樣都是搞藝術的。」
我一時發愣，不知該不該表明自己就是她千方百計要設防的偷窺狂？幸好她似乎在趕時間，很快揮手道別，臨走前不忘鼓勵我，「勇敢追求自己的夢想，要為藝術而活！」
這位女子始終沒有搬進這個社區，聽說她後來並沒有真正買下那間房子。
她會是個有趣的鄰居吧！搞藝術的。
夜裡望著對面空房間裡的一片漆黑，我竟悵然若有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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