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中觀人生

◎吳岱穎

在花蓮教書的那段日子裡，常常和詩人以及小說家相聚飲宴，總覺得這是酒肉朋友的行徑，確又是連繫感情之必需。往往在吃飯的時候，莫名其妙談到佛學裡的空。小說家舉起手來握著拳頭，問大家說這是什麼。我們說是拳頭，他又把五指張開說哪裡有拳頭，同行的女作家一臉茫然。

我說，這不正是《金剛經》裡的偈語「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嗎？說來容易，但電影《達摩祖師傳》裡面，有僧人以諸般皆空，現象的直觀是空等空義來質問達摩，達摩不直接回答，卻在那人頭上用力敲了一記。那僧人吃痛大叫一聲：「你為什麼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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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摩說，如果一切是空，痛從何來？

因緣生者，緣散則去，作此觀想，便知不應以此興悲。

過了幾年，我北上工作，詩人退休，小說家依舊大腹便便。風流雲散，一空清朗明淨。有時也會想念從前那段歲月，酒肉相伴，妙語如珠，相較於北城歲月，不免令人心生感慨，有如蘭亭。

但我也明白，人生若有形跡可循，那絕對不會是一條直線漫漫向前去，而是如波赫士所說的歧路花園。在這蓊鬱迷離的園圃裡，你所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岔路，都逼著你選擇向左走向右走。其中本無所謂的對錯，只是走出了這一步，或許是踏過了一個彎折的花籬，便會看見全然不同的風景，那時你就知道，人生原來不是一條河流奔湧到海只要不斷順勢往前就好。比較起來，它更像是漫遊在茫茫天地之間，走完這村這鎮這山這水，還有那村那鎮那山那水。等到走累了，倒下來了，就從土地裡長起一片花樹，教這有情世間還有一地可以讓人暫歇。

是得要遺忘的，不可留戀，否則怎麼繼續向前走呢？一地風景若非心死，終究不是人生終站，後面還有更開闊更明亮燦爛的光輝前路，我們所欠缺的，恐怕只是直面本真的決心而已。

面不面對，未來仍然一直來一直來，過去依舊一直去一直去，似真似假，亦真亦假。原來，從來就只有這個當下，再也沒有其他。因此，也飲酒，也說詩，任風雲聚合、風流雲散，乾坤一片朗朗，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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