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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新竹故事包
新竹故事包
◎歐銀釧 圖◎吳怡欣
早班火車載著我到新竹。
早在夏天的時候，就約了年底到新竹。
有些朋友一年不見了，有些人今年春天才相聚。我想著彩媚阿嬤的南瓜，想著阿玲的洛神花，想著淑雲的米粉……
三十多個朋友再相聚，有新學員有舊學生。我們談起以前，談起新近讀的書。然後，我們一起寫著來到心中的句子。
一直到下午三點半，午後時光。接近下課時，阿玲走過來，提著一個花袋子，阿郁拿著一個長得像鳳梨的提袋。素娟、秀惠、淑芳、美惠，每個人都帶來一個袋子。
「這些袋子功能不一，有的用來置物，有的可以裝鑰匙、零錢、筆記本，有的可以當書的封面。」她們一一解釋。最特別的是雅惠的小小棉布袋，她用的是夢的顏色，承載著腳踏車、飛機、船……那是一個想要去旅行的布袋。
用黑葉荔枝溫暖染色
學員們做的棉布袋大都是棗紅色，緹花跳躍其間。那是似曾相識的色澤。
「哪裡剪來的布？這顏色好漂亮。」拂過那棗紅色，我的手上似乎多了溫暖的感覺。
「這是我們自己染的顏色。」
「自己染的？」真是驚訝，這麼古樸自然的顏色是她們自己染的。
「是呀！這是夏日裡我們利用新竹黑葉荔枝的枝葉染的顏色。」
「黑葉荔枝？」
「新竹的黑葉荔枝是全台灣最晚吃到的荔枝，大約在六月底七月初才吃得到。」學員細說著：「黑葉荔枝果實飽滿，果肉晶瑩剔透，嘗起來甜蜜中有一點酸甜。新竹香山還有荔枝節呢！」
「黑葉荔枝果形像一顆心。果實外皮初期是綠色，漸漸成熟時果皮轉成紅色，之後即為暗紅色，充滿香氣。」她們解釋著，像是說著熟識的朋友。
許久不見，她們除了閱讀和寫作，還學了新的手藝。
「整個夏天，我們忙著染布，老師教我們將採收修枝的荔枝的枝葉剪開，剪得細細的，將汁液熬煮成染料。植物染是一種天然環保的古老手工藝……」原來是新竹市農會請了植物染的專業老師教學員以黑葉荔枝的枝葉做染料，將胚布染色，有些染成咖啡色，有些染成棗紅色。
然後，她們各自揣想著夢想中的袋子。將染好的布匹剪裁、縫紉、製作。
「一點都急不得，做手工布包得慢慢來。老師，我們就這麼從夏天忙到秋天，忙到你來，忙到九降風吹起。」阿琪噘嘴吹著九降風「咻咻咻」的聲音。
新竹的東南方是雪山山脈，西北臨台灣海峽，北為湖口台地，南接香山丘陵。季風進入「風口」，風勢增強，成為著名的新竹風，也就是俗稱的「九降風」。這名詞最早出現於一六九四年（清康熙三十三年）的《台灣府志》，文中稱：「九月則北風初烈，或至連月，俗稱為九降風。」
每年九月至十二月，新竹地區就吹起強勁乾旱的「九降風」，新竹的先民利用「九降風」強勁乾燥的特性，風乾米粉、柿餅。這城市成為「風城」，成為風的另一個故鄉。
那麼，新竹的特產有風，有米粉，有柿餅，有荔枝，有山茶花，還有什麼？我帶著學員想著新竹的特色，想著如何書寫帶有新竹故事的短句。
大家聽得入神。有些人提筆寫了起來。一句句來自農婦的詩句傳到面前，每一句都讓人驚喜。我念著念著，好像來到農田，隨著風展開翅膀，讓風翻讀我心中的書頁。
「老師，上了火車才能打開布包噢！」傍晚下課時，她們送我到車站，眨著雙眼叮嚀著。臉上藏著神祕的微笑。
藏於布包的無盡心意
火車離站時，我迫不及待打開手中一個又一個布包。
五個布包，每個都作工細緻，有花布的襯裡，有暗袋，有著各種設想。
拉開暗袋，有字條藏在裡面。
「愛你的心如此綿長，像永遠纏綿在心的米粉。繞著心的迷宮打轉，沒有出路。甘願。」這是一個用荔枝植物染布，裁剪、縫紉，做成的布包。作者不但會製作布包，還寫出讀了心會落淚的句子。
「總是等待每年的六月底七月初，等待最後的荔枝，等待黑葉裡包裹的純美，像等待光。」這農婦種荔枝嗎？我仔細地看著那布包的紋路，想像著她是如何用荔枝的葉子染成布料，想像著作者如何將新竹的荔枝入了詩？作者等待著在風裡忙碌的夫婿歸來嗎？還是等待著情路的光線？我抱著那包包，望著窗外飛馳的風景，想著下午上課時，三十多張純真農婦的面容。
「這布包裡有風，是新竹來的風，是想念你的風。」這是另一個棉布袋裡的句子。拉開布袋的拉鍊，彷彿真有新竹的風吹過來，吹動我秋日裡愈來愈長的髮。想念的風收在布包裡，是為情的蒐藏？
天暗了。火車向前飛跑。
後面一排的女生，做了一個山茶花的袋子。袋裡有個小花袋，裡面躺著一段詩：「新竹山茶花，層層相疊的花瓣，時光的書，在風裡旋轉，裡面是我寫給你的祝福。」花香似乎在袋裡，暗香在詩句裡流動。愛的祝福不再禁閉於袋裡，釋放在空氣中，讓它隨風流轉。
我還記得右邊第二排的女人。她有著像我一樣自然捲的頭髮，她拿出一個格子狀的提袋，靦腆地說：「這是做好久才做好的，縫了兩個季節，所以有夏天和秋天的味道。」
格子提袋裡也附個小口袋，裡頭有張淺藍色的紙，上面寫著：「袋子裡有海梨橘子的味道，起風的時候，我為你縫紉，縫一個布包，愛是我的絲線。」海梨橘子是新竹特產，橘子皮細緻，吃起來甜香四溢，她把橘香寫進詩裡，連味道都寫進去了。
耳邊似乎又響起她們頑皮的聲音：「老師，上了火車才能打開布包噢！」
我打開了，五個布包，五段詩句，五個在秋日裡新寫的新竹故事詩。
「黑葉荔枝果形像一顆心。用荔枝的枝葉染的布料，把心都染進布的纖維了。裡面有很多心，看不見的心，請老師數一數……」我想起一位年長學員說的智慧話語，一時之間，那些棉布袋裡似乎滿是美麗的心，像星星，一顆顆在布袋裡閃爍。於是，五個布袋發著光，照亮了火車車廂，照亮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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