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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惟君憐我我憐君

2011/03/16 06:00

惟君憐我我憐君

◎悅玲 圖◎張瀛

1 粗服亂頭,不掩國色

這是一方非常優雅的和式房間。

右面的牆,掛有我自己的書法作品、兒子的結婚照、女兒的童年畫像,以及一幅人物水墨畫。畫中的飲者,抱著酒壺,眼神迷離,題曰「欲醉時已忘醉,想知音忘知音」,饒有興味。

左面牆的角落,有一張米色的矮腳茶几,上頭放一個約兩尺高的茶壺,深褐色,除了壺柄塑有竹節樣貌,沒有其他雕飾。這個鎮室之寶,樸拙古雅,大而有當,深得我的喜愛。此外,有琳琅滿目的個人蒐藏,貴而不貴,也見證了女主人未泯的童心。

這個雅室,是家裡最舒適最涼爽的一角,我常在這裡就寢,而不在自己的房間。

有一天早晨,先生走過,問一聲,可以上去坐坐嗎?我擁被而起,還來不及反應,他已然一個箭步跨了上來。這時,突然一道靈光閃過腦際,遂順口引了王國維評李後主詞的句子:「粗服亂頭,不掩國色。」

其實,這樣說真是抬舉了我自己。我非美人,何來「國色」?華髮蒼蒼,既短又少,更無浪無花,連個「亂」的本錢都沒有。

有一天,他又走過,又問一聲,可以上去嗎?這時,暖陽初透紗窗,若有若無,帶來溫柔的色調;我慵懶地坐在地板上,正想更衣,便隨口引了周敦頤〈愛蓮說〉中的句子:「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喔,三、四坪大的斗室,哪有什麼「遠觀」近看之別?只消睜開眼睛,我便無所遁逃。

有一天, 他未開口,兀自坐下,仙風道骨,清?如一竿瘦竹。我說:「中元普渡時用的神豬,在很小的時候,都是精挑細選過的;一旦買進來,不見長肉,就會被主人拋棄,另覓其他。你啊,就是那樣,十分難養,枉費我的細心照料,真該早早把你丟了。」

他沉默幾秒,然後幽幽地說:「奈何以豬相比?」

其實,這樣說也是抬舉了他。豬,再瘦再瘦,也有一定的重量,擬以柴山的獼猴,應該會更恰當。當然,他一定又會說,奈何以柴山之猴相比?

2 臣侍湯藥,未曾廢離

今年初,我兩眼動了白內障的手術。手術本身的風險不大,麻煩的是術後的保養,像在一定時間之內,眼睛不可碰水,不可低頭,不可提重物……

緣於生活作息的不同,以及保有各自的獨立空間,通常他住三樓,我住二樓。為了便於照拂,他買了一個鈴子;只要我一按,他就會立刻趕到,說是「聞聲救苦」。

然而,有一回我怎麼按都不見人影,原來是聲音不夠大,他沒有聽到。那時,我告訴自己,有山可靠,有人可倚,是何等幸福;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難免也有狀況。所以說,良人雖有心,女子亦當自立自強;而在七十尚不足,六十頗有餘的年歲,更當如是。

這次失誤,他相當自責,於是很快又去買了一個無線的電鈴。它,小巧玲瓏,感應靈敏,只要輕輕一碰,便響聲大作,他終於可以高枕無憂了。

有一晚,我不小心觸動了它,先生急如星火,前來相救;我蒙著眼睛,也快步走出去,要跟他報平安。結果,兩人在陽台相見,啞然失笑。

那晚,無風,無雨,大屯山下沉寂無聲。兩個老人家,三更半暝地演了一齣短短的「樓台會」,既不浪漫,也無情調,倒是「惟君憐我我憐君」的最佳寫照。

此外,他日日幫我蓋眼罩,叮嚀我按時吃藥,點眼藥水……心細如針,無微不至,我驟然想起李密〈陳情表〉中的一個情境:「臣侍湯藥,未曾廢離。」

事實上,我曾經是學校裡一支跳躍滾動的粉筆,而多少年來,在家裡便化做一只電鍋、一張抹布、一把掃帚……從未歇息;鐵馬進進出出,彷彿一陣旋風。喔,何止蠟燭兩頭燒?中段還會冒一點煙。如此搏命演出,著實豐富了自己,也守護了一家老小的飲食起居。如今,眼睛有難,先生卑微地放下身段,全然發揮能量,像臣僕一般守候著我,想來也是義不容辭。

是的,枯木逢春,仍有新綠可以期待;人,一旦芳華遠去,白髮豈能轉為紅顏?婚姻一場,相倚相守相扶持,才是生命的真諦吧。這番相互感念的古典情懷,讓我想起〈陳情表〉中的一段文字;角色不同,意涵是一樣的:「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

3 老婆成阿太,翁婿變芫荽

那段時日,一茶一飯,靠他張羅;大事小事,由他打點;上樓下樓,賴他攙扶,我儼然成了「祖母」。不,何止是祖母?誇張說來,幾乎上達曾祖母的高度。曾祖母,在客家人的語彙裡,稱做「阿太」,是家中最尊貴的長者。

「阿太,吃飯。」

「阿太,吃茶。」

「阿太……」

先生並非客家人,也順著客語的習慣招呼我。

天冷時候,他會在我就寢前半個鐘頭,用小電毯暖被子,讓我一夜好眠。這使我想起二十四孝中「夏則扇枕席,冬則以身溫被」的黃香。

先生姓蔡,我打趣說,你就叫「蔡香」好了。蔡香,蔡香……倒過來念,不就是香蔡?香蔡,香蔡……菜與蔡同音,不就是香菜了嗎?香菜者,芫荽是也。哈,你的履歷表,何妨這樣寫:「姓蔡,名○○,字香,別稱芫荽……」

偶然也會忘記小電毯的事,他說:「阿太,今晚尚未芫荽。」

「尚未芫荽」,就是「尚未黃香」,也就是還沒暖被子的意思。國文老師大都明白,芫荽和黃香,在這裡做動詞用,修辭學上,稱為「轉品」。正是:老婆終成阿太/翁婿變做芫荽。

歲月如冰底水流,靜默無聲,眼疾手術,忽忽已過十個月。現在,我不是阿太,他也不做芫荽了,一切回歸原來的作息。而那兩個鈴子,依舊完好,已然收在百寶箱裡,當做永恆的紀念;那晚「樓台會」的場景,更是刻骨銘心,永難忘懷。

常想,這齣意外的戲碼,會再度上演嗎?不無可能。唉,生命的長河,轉折復轉折,俯仰之間,風雲多變;到時候,樓台依舊在,只是不曉得誰是阿太,誰又會是芫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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