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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父親

2011/09/04 06:00

◎言叔夏

年輕時寫的小說被朋友P君說:為何你故事裡的人,總有一個詩意(且幾近不存在)的父親?而母親總是家庭劇場裡唯一留下來和女兒對峙的角色?幾年過去後重新回想起這段話,我想到十九、二十歲時的離家時光,開始獨居的日子。那確實也是父親真正從我們的家庭劇場離去的時間,奇怪的是我一點也沒有感到過哀傷,甚至有種早該如此的感覺。童年時的父親是個不擅言詞的男子,擁有甲狀腺亢進的宿疾。我還記得小學一年級的數學作業,因為解不出習作上的算數問題,父親一把掀掉我正在做功課的小甜甜矮桌。由於整個過程實在太突兀,以致長大以後在希臘神話的課堂上讀到海神波賽頓時,總是沒來由地想起了父親。那當然不是他所願意的,只是一種腺體的激素分泌而已。童年時代的我如此理解憤怒。於是在長大以後的許多亟需激情的場合,我總是本能性地用一種觀看顯微鏡筒裡切割葉片的細胞般的態度,讓自己從漩渦的核心隱退下來。童年的我告訴自己:父親並不能傷害我。

父親的膝蓋裡有一塊鐵片,母親說那是年輕時因工作受傷所放置的,用來支撐左腿的關節。在我的身高尚不及父親大腿一半的年紀時,這條傷疤日日都來到我視線的水平範疇,取代了父親的臉孔。它像是一條神祕的拉鍊,通往我與父親之間共有的那面瀕臨懸崖的海溝。我有時會想像那塊鐵片,在父親腿骨的組織間蜉蝣般地漂流。以致後來當我想起父親的側臉時,不知為何總必伴隨著那條齒鋸狀的傷口,像是被針所縫補過。父親在我的小說裡,成為高帽子的廚師、離家出走的寄居蟹、單腳的加西加卡吉普賽歌手……小說裡的父親總像從馬奎斯的南美洲森林裡走出的人物,熱烈、詩意,擅長魔術。在那重複性來臨的書寫之中,我漸漸遺忘了父親真正的臉孔。

我忘記第一次被父親高高扛起在肩頭,差一點就能觸摸到日光燈管的驚恐顫抖。我甚至忘記那時的我是一個多麼不安的女兒。自閉,瑟縮,害怕人類。可以耗費整個下午觀察水溝蓋裡不斷湧出的蟻群。父親總是在傍晚回來。我們出發去一個街角的書店。那是九○年代初期鄉下普通得無法再普通的書店,混雜著黃昏水果店與麵攤的嘈雜聲。街燈剛剛亮起,天還沒有全部暗下去,呈現一種透明的藍色。那種藍色使四周的一切都陰暗了下去。

父親從那樣的陰暗中抬起頭來,隔著背光的書架,他瞇著狐狸面具般的臉孔,微笑地俯身對我說:「長大以後,要不要當小說家?」我非常訝異地回視了他。我不知道父親為什麼要對我說出這麼暴露的話,也不知道父親是否明白他所說出的是一個多麼可怕的暗示,暗示我們此後必將永遠處在佚失與追捕的迴圈之中。而彷彿為了防止這個預言成真,此後我再也沒有給父親看過我的任何一篇文章;但是,即使是如此,父親仍在我十八歲的某一天夜裡根莖植物般地原地消失。我忽然理解,所謂的語言,就是命運。父親離家以後,我總想不起最後一次看到他的臉孔,五官的排列組合。我只能想起那個童年時代與我的視線齊高的膝蓋傷口,還有那塊看不見的鐵片,魚一般地割開了記憶的薄膜。十年以後父親重新回到家,彷彿出門遠行的尤里西斯,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是不是也在航行的路上受過賽倫海妖的引誘。十年裡我與母親、妹妹和弟弟,像是一支失去了領隊而終於各自潰散到沿途城市的駱駝商旅。父親終於成為我童年時代的幻想,成為一個小說裡的人。我使用了這個「爸爸」長達十年之久,像一具疲軟鬆弛的體腔。而十年後回家的父親進門穿上了這件鬆軟的皮囊,安靜地坐在一旁進食了起來。我知道父親其實哪裡也沒有去,他一直端坐在晚餐的餐桌,從來也不是尤里西斯;我忽然明白,從那個黃昏的書店開始,尤里西斯就已經是我。是我離開了這張桌子,去尋找那砂畫般佚散的父親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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