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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小說．長篇精摘】卡巴浪的調色盤 － 下
◎吳豐秋 圖◎王孟婷
卡巴浪受依蒂娜之託蒐集了一些羊毛和兔毛，分兩個麻布袋送了過去給她，轉身就要離去。結果跑出來拿的是阿妮咪雅，她順手抓住他，不讓走。
「妳怎麼會在這裡？」卡巴浪沒好臉色地說：「幹嘛抓住我？我忙著呢！」
阿妮咪雅笑咪咪地回說：「依蒂娜需要兩個幫手，你必須留下。」
一走進圍牆，就看見依蒂娜正在擺放紡紗機和一個手搖的圓形收紗大輪子，地上放著一籮已經搗爛的苧麻細絲。擺放畢，依蒂娜餵了一綹麻紗細絲到紡紗機的三個餵口，先搖出一段麻紗來，將麻紗前段固定在圓形收紗大輪子上。
「可以開始了，卡巴浪，你用腳踩這個踏板，同時不停地用兩手將苧麻絲餵進去。」依蒂娜指揮若定地下達指令：「我在這裡把羊毛和兔毛摻進去，阿妮咪雅，妳在那邊搖那個大輪子，注意不能太快，但是也不要太慢，同時要確定出來的紗線沒斷掉，這樣，都清楚了嗎？好！大家開始吧，對！對！就這樣，不要停……」
卡巴浪遵照指示，不敢怠慢地手腳並用，一遍遍重複著相同的動作，但極好奇地問：「依蒂娜，妳能不能告訴我，這到底是要做什麼？麻紗裡面摻了羊毛和兔毛，這還是麻紗嗎？如果不是麻紗，當做是線，太粗，當做是繩子，又太細……」
依蒂娜故作神祕地繞著彎說：「它不是線，也不是繩子，你就當它是毛和麻的混合紗好了，至於要它做什麼，就等到做出來了以後再看吧。」
「卡巴浪，這就好像你畫畫的時候，總先在調色盤上面塗抹幾種不同的顏料，我們在旁邊看著也看不懂你到底想畫什麼。」阿妮咪雅附和著依蒂娜的說法，帶著調侃的口吻說：「可到了最後，答案就出現在畫布上，你畫的是什麼，一目了然。」
正當三人一邊手忙腳亂地紡著紗，一邊海闊天空地聊著天，圍牆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陣以榕樹葉吹出的樂聲，聽起來起伏抑揚、幽婉柔和，聲聲扣人心弦。
卡巴浪側耳聆聽了一會，說：「這是我們水車村人的調調，很不錯……」
「停一下！停一下！」阿妮咪雅急促地小聲跟另外兩人喊停，她自己也放下了手搖的大圓輪，就躡手躡腳地貓步走向圍牆外面。
就這時，那好聽的樂聲戛然而止。
阿妮咪雅張望了一會，歪斜著脖子往回走，故弄玄虛地說：「一看到了我，就掉頭沒命地跑了，幹嘛呀？膽子那麼小，你們猜猜，那個吹樹葉的人是誰？」
「到這裡來吹，只會是吹給依蒂娜聽的。」卡巴浪推敲著，卻說不準會是誰，因此也不下結論，只說：「不急，來過一次，就會來第二次，來第三次……」
「這裡明明是我們三個人，為什麼偏偏只能是吹給我聽的？」依蒂娜不解，也不服氣：「我倒覺得可能是給任何人聽的，也可能是給所有人聽的，不對嗎？」
「這妳就不懂了，這種情況在我們村裡，那只能是給妳聽的，因為這裡是妳住的地方。」阿妮咪雅解釋著：「那個人一定沒想到卡巴浪和我會在這裡，他期待看到從這裡走出去的人是妳，不料看到的卻是我，所以匆匆忙忙地就跑掉了。」
「我還是不懂。」依蒂娜猛搖著頭：「不論那人看到的是誰，反正是已經來了，就進來吹音樂給大家聽，那樣不是很好嗎？幹嘛要跑掉呢？」
「他用榕樹葉吹音樂，不僅僅只是吹音樂。」卡巴浪以很滑稽的手勢比畫著，說：「他其實是想向妳，只向依蒂娜、妳，用音樂來表達一句話……」
依蒂娜更覺得糊塗和迷惘了，她半舉雙手說：「哼，一句話？什麼話？」
阿妮咪雅笑得好開懷，附在依蒂娜的耳邊說：「那個人喜歡妳了，他想要跟妳說，他喜歡妳，啊，不對！不對！他吹出的音樂已經說了，他喜歡妳依蒂娜……」
三人嬉鬧之際，忽聞四周嘩嘩作響，接著是腳下大地上下左右激烈搖晃，從竹林小橋那邊先傳來一陣沙沙聲，然後是轟然巨響，像是有什麼倒塌了……
依蒂娜的驚慌無措完全寫在臉上，惶然無助地匍匐在地上，阿妮咪雅迅即放開手中的搖輪，顛撲過去扶住依蒂娜，安慰著說：「不用怕，這只是地震。」
卡巴浪也拋開手上的苧麻絲團，機警地四處張望著，待大地搖晃停息了，就急忙拔腿奔了出去，一邊交代說：「阿妮咪雅，妳和依蒂娜到村裡轉一圈，看看有沒有人受傷，我這就去水車磨坊，好像那大水車輪被震倒了……」
當卡巴浪跑到磨坊時，畢薩亞和凱提尼丹也已經在那邊，幸好磨坊無事，可是那三、四人高的水車輪已然歪斜一邊，木條和竹棍的支架破碎散落在溪邊各處。
「我遠遠地聽到轟一聲，就猜一定是水車輪倒了，果然真的倒了。」卡巴浪心疼著眼見的損壞，無奈地說：「磨坊裡的工作得要停好長一段時間了。」
「這次的地震比以前的都更厲害。」畢薩亞歎了口氣說：「這可是老天在跟我們作對了，打造牛車和建磚窯的事還沒有忙出個頭緒來，就又出了這些麻煩。」
凱提尼丹到溪流兩邊都察看了一番，說：「需要重新架起一座水車輪，應該花不了多少時間，你自管忙你的吧，這裡的事由我來處理。」
「也只好如此了。」畢薩亞又歎了口氣說：「你們回村子裡去看看吧，希望沒有什麼太大的損壞……」
兩人連袂穿過竹林往村裡走，凱提尼丹問：「聽說荷蘭牧師想要送阿妮咪雅去很遠的巴達維亞上學堂，真的有這事？」
「是，漢布魯克牧師到我們村裡來的時候提到這件事。」卡巴浪回道：「但是我阿爸、阿媽都說阿妮咪雅還太小，他們告訴漢布魯克牧師，等幾年以後再說。」
「那……」凱提尼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了：「等過幾年以後，阿妮咪雅真的會去巴達維亞嗎？如果她真的去了巴達維亞，你說，她還會回來嗎？」
卡巴浪憋著一肚子的笑意，作弄地問：「你喜歡上阿妮咪雅了吧？！」
「她上了那麼多年的學堂，讀了那麼多的書……」凱提尼丹沒有正面回答，又說：「我怕她會看不起我，我怕我配不上她……」
「喂，凱提尼丹，你說這話，還像個男人嗎？」卡巴浪有意激他，說：「你喜歡她，去她窗外彈口簧或者吹榕樹葉啊，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
「我猜，她並不喜歡我，那樣做，不好吧……」凱提尼丹說出了他心中的結。
「那就沒辦法了。」卡巴浪無可奈何地說：「這種事沒有人能幫得了你。」
「說你吧，卡巴浪。」凱提尼丹轉移了話題，問：「你有沒有喜歡的女人？」
「有啊。」卡巴浪點點頭，說：「但是現在討論這事還太早。」
「你也十八了吧，不小了。」凱提尼丹說：「我知道有一個女人喜歡你。」
「怎麼可能？」卡巴浪聽了，甚感意外：「我只會畫畫，還不會賺錢養家。」
「可真的有人喜歡你。」凱提尼丹煞有其事地說：「是我們村裡的尪姨。」
「她？」卡巴浪不以為然地回道：「別的什麼都不必說，光是整天喝得醉醺醺的，我就不可能喜歡，換是你，你會喜歡嗎？」
兩人說著，不知不覺已經回到村子裡。
地震發生當時還在田裡和林間工作的男人此時皆已趕了回來，和村中婦孺都聚集在村舍外面的空曠處，三五成群比手畫腳地談論著剛才所經歷的驚恐瞬間。
有些人因為跌倒受到了擦傷，一些人則是被牆上掉落的器物擊中而破皮或淤青，阿妮咪雅和依蒂娜正在一一替他們搽藥，少數人需要包紮，洛媂希茵也在一旁細心地處理著。瑪圖達則帶領了幾個人，說要到穀倉各處去巡查損壞情況。
凱提尼丹遇到了阿妮咪雅，立即臉色泛紅，悄悄尾隨著瑪圖達等人離去。
阿布帕特則躲在人群後面偷眼直看依蒂娜替村裡人搽藥，因怕被依蒂娜發現，就不時挪動，轉換位置或暫時移開視線，而他也跟凱提尼丹一樣，竟然臉紅了……
卡巴浪把這些都瞧在了眼裡，心裡不期然地升起一縷無以名狀的感悟，他所看到的應該是生命中最為美妙的五顏六色，那般美麗，那般讓人意亂情迷，可那種五顏六色卻是他的調色盤所無法調配出來的，或者，起碼現在還無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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