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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行過一棵老樹

2011/10/05 06:00

行過一棵老樹

◎克蘭泰 圖◎潘昀珈

每回搭火車返鄉,從員林火車站步行到老家的途中,總會經過舊時縱貫線公路中山路平交道。曾經噹噹噹地磨耗意欲通往鐵軌兩端人們的時間與耐性,妨礙前後站交通往來的平交道已經封阻了數十年,替代方案是挖築了供汽車穿越的地下道,而行人則必須改走新蓋的水泥天橋。繁忙的縱貫線公路地下道的入口離平交道忒遠,不願爬上爬下的行人寧可繞路走另一個平交道,鐵路線的圍籬把道路擋成了一個T字形,也擋住了鄰近商店的商機。沒有車潮沒有人潮,只剩下偶有寥寥幾個像我這樣的步行者從車站沿著「鐵支路邊」走過,廢棄平交道的沒落路口終日冷清。

若要論起此地的滄桑,大抵沒人說得過路口轉角那棟我二姨媽新婚曾住過的日式紅磚樓房。該樓房權屬我二姨媽的婆家,還記得她婚後最初那幾年屢屢埋怨夜裡被轟隆轟隆的火車聲和噹噹噹的平交道警鳴器吵得睡不著覺。不過,二姨媽在地下道開挖工程動工後不久,也舉家搬遷到平交道另一頭的後站去。而今火車疾馳的噪音猶在,但一整排臨著縱貫路的中藥舖、五金行、糴米店全消失了蹤跡,留下的是一間間人去樓空門窗緊閉的老房子。

綠意伸展出斷井頹垣之外

三層樓紅磚樓房的門窗是開是閉其實已經全然失去了意義,閒置二十多年來,格子木窗的玻璃大多碎裂或破空,只留下蝕蛀斑駁的窗櫺。有一陣子,老房子被火車站一帶的遊民占據,也不知是長期失業的臨時工特別憤世嫉俗,還是淪落異鄉的流浪漢忽然喪心病狂,紅磚樓房慘遭祝融之禍,二、三樓雕工精巧的立面留下一大片燻燒的痕跡。

黃金地段商機盡失,氣派的紅磚樓房繼家道中落後又遇盜匪蹂躪,屋漏偏逢連夜雨,蕭瑟悽涼自不在話下,不知從何整理的斷井頹垣更教人看了不勝唏噓。倒是樓房後院種著一棵老榕樹在放眼四周一片氣氛低迷之際,逆勢勃發,綻露盎然生氣。蓊蓊鬱鬱的枝葉不斷往上攀伸,對外擴張,一簇又一簇的綠葉甚至伸出圍牆之外,似乎就要蔓延到「鐵支路」來。

這棵榕樹長在我從火車站返家「必經的路旁」,偶爾難免撩起我一些童年的回憶。依稀的印象中,樓房的女主人老奶奶(也就是二姨媽的婆婆)在世時,總在日照充足的後院曬豆豉或福菜,房子裡外都飄散著一股醃漬發酵的味道。慈眉善目的老奶奶長年茹素,自製醬菜既經濟又安全,因為口味鹹香更成為配飯的好材料。此外,還記得表弟剛出生的時候,也不知是哪個地方流傳下來的習俗,老奶奶竟要當時還在念小學的我,背著襁褓中的嬰兒繞行宅院一圈。那時鐵道旁的馬路尚未拓寬,我背著表弟從前門出發,迴轉鐵路邊曲曲折折的羊腸小徑,再由側門踏進後院。聽說如此一來小表弟長大後的身體就會跟我一樣好,念書求學也會如我一般年年領到「品學兼優」的獎狀。

仔細回想起來,當年的榕樹肯定樹葉不豐樹幅不寬,否則若是像今日大樹鋪天遮蔽了陽光,老奶奶要怎麼曬豆豉?而且記憶中背表弟繞屋子的過程從頭到尾豔陽高照,我可是汗流浹背完成任務,完全沒有樹下卸袱乘涼休息的印象。說起來也真諷刺,小表弟天生骨架粗,體型就像榕樹般壯碩,站在身邊足足高出我一個頭。而且童年成績優異小時了了的我,年近不惑一事無成,姨媽可能暗地裡大呼萬幸,還好小表弟長大後無一處像我。

見證青春亮滅的至密友伴

前年年底,正值台北市政府要舉辦國際花卉博覽會的前夕,一群住在捷運淡水線圓山站旁邊台鐵舊宿舍的承租戶希望在美化市容拆遷破落戶之前,能確認保留區域內的四棵老榕樹。我當時以民代助理的身分參與了保護老樹的會勘,親眼目睹隱身窳陋矮房中的榕樹是如何超脫城市的興衰枯榮,恣意扶疏繁密,傲然聳天。

當市府官員打開了舊宿舍的鏽蝕的鐵門,眼前圍牆內的老樹與老屋幾乎不分彼此地緊緊交纏。從一地的寶特瓶、舊報紙和破毛毯看來,遊民的行跡未遠,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濃嗆的酸臭味。

這樹夠粗大了,不管是樹胸圍或樹高都符合〈台北市樹木保護自治條例〉中的老樹要件。而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一株植栽於和式庭園的小樹苗到底要歷經多麼長遠的歲月,方能長成參天巨木好乘蔭?

會勘結束時,一位抱著黑白乳牛貓的女孩走過來,說貓咪們成天在這些矮房子和大樹間遛達,若硬要拆房子,至少得留下老樹,讓流浪貓還能夠以樹為家。另有一位白髮皤皤的老太太姍姍行來,緊緊握著我的手,說她已經七十多歲了,自從結婚嫁到這裡來,樹差不多就長這麼高了,它們從少女時代陪她活到現在,無論如何一定要保留下來。

老太太雙手的皮膚十分粗皺,浮凸著青筋一如樹紋。她拉著我望向前方的幽深蓊鬱,憑弔般駐足良久,眼角逐漸潮濕彷彿滲出淚來。

天憫老樹,降澤甘露。

一樣是鐵道旁的老榕,一樣是風華盡褪的殘垣斷瓦,激動渴求把樹留下的老太太讓我想起了故鄉舊時平交道旁紅磚樓的老奶奶。顧守家園的女人猶似一棵樹,而流浪的男人如悠悠飄忽於萬里蒼穹的雲;或者說,老樹默默見證了女人熠熠發亮的青春,直到韶光已逝,相知相守的至密友伴細說重頭,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

圓山捷運站旁的那四棵老榕樹經過吾等大力奔走,最後榮膺台北市受保護樹木,掛上了可供辨識出尊崇地位的牌子。而當我回到家鄉,每每行經紅磚樓房後院那棵無人看管的榕樹,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多瞄一眼,想像圍牆內它粗壯的樹胸圍,垂懸纏繞的氣根鬚。有時,風會吹落枝頭上微微泛黃的葉子,一陣繾綣之後翻越道路另一邊隔阻鐵道的圍籬。

或許半枯的葉子會追隨急速奔馳的火車繼續往前飛,就像老榕樹並沒我們想的那麼衰老,還是會眄睞我的來去繼續開枝散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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