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限制級
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根據「電腦網路內容分級處理辦法」修正條文第六條第三款規定,已於網站首頁或各該限制級網頁,依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規定作標示。 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TICRF)網站:http://www.ticrf.org.tw

【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鬼話二則

2011/10/24 06:00

【閱讀小說】鬼話二則

◎張放 圖◎顏寧儀

鬼緣

年輕時,我沉溺於賭場,贏的少輸的多,常有寅吃卯糧現象。所以到了三十五歲年紀,尚未結婚。那時在雨港基隆,每遇假期,常到和平島一家賭場鬼混。農曆7月間,賭場生意最紅火,骰子、麻將、天九牌,一片吆喝聲。煙霧濃重,昏弱燈光下,一派濛茫幽邃的景象。

每值農曆7月,台灣民間有祭祀野鬼、孤魂習俗,稱謂祭「好兄弟」,頗有人情味。記得清末民初長江一帶,便有「結鬼緣」風俗,僅蕪湖縣城即焚冥紙億萬,可見鋪張之烈。黃鉞〈於湖竹枝詞〉曾云:「水飯淋漓鐘磐喧,盂蘭會散法師還。此中定有挪揄者,不結人緣結鬼緣。」看起來這位黃姓知識分子,也跟我一樣頑固不化,堅決否定人間無鬼。不過,淮河流域民間亦有「贐野鬼」風俗。贐,即向野鬼贈送禮物也。每年7月,掛冥紙於墓地樹梢,讓「好兄弟」做為路費,返回陰曹地府去。

那晚我的賭運實在不錯,八圈下來,和了兩副自摸「雙龍抱柱」,全桌四人形成一面倒形勢。拂曉時分,我揉開惺忪睡眼,雇了一輛三輪車,返回街燈閃爍的市區。路上,車夫不解地問:「先生,你在這荒郊野地做什麼?」我說打了一宵麻將。車夫對這兒相當熟悉,他說此地原是一片亂葬崗,日治時期,不少日本浪人被盟機炸死,掩埋於此。我充耳不聞,倒在車內已睡熟了。

到了信一路街口,下了車,進了一家豆漿店。打了通宵麻將,頭暈眼花、飢腸轆轆,我一面看報,喝了一碗沖蛋甜豆漿,吃了一副燒餅油條,一只糯米糰,擦淨了嘴。隨手摸出一張鈔票遞給伙計,準備朝外走。

「先生,你這張鈔票不能用……」

什麼?我接過來一瞧,嚇了一跳。鈔票上印有「日本天皇」肖像,日軍通用券。從褲袋掏出一捲鈔票,盡是萬元大鈔,不過都是舊台幣,早已停止使用了。那伙計很痛快,急忙向我說:「沒關係,哪天方便再過來一起付吧!」

我把身分證拿給他看,「我是基隆殯儀館李化妝師。明天一定來,歹勢!」

回到宿舍,仔細凝視我帶的一堆鈔票,有中央銀行的關金券、金圓券,還有汪精衛印行的「中國準備銀行」鈔票,總共將近三千萬,不過等於一堆廢紙。我繼而一想:「剛才我付給車夫的錢,為什麼他收下了呢?」

原來祭「好兄弟」的來源甚早。南京《東京夢華錄》便有所謂「齋孤」的記載。齋孤即是「祭孤魂」、「送孤魂」。清光緒年間《和州志》記述:「中元節僧舍設盂蘭盆會,坊民夜設燈棚,著毘盧高坐。放焰口,施食,放燈,沿路燒松香包,紙紮銀庫、銀船,焚於路口,散給野鬼之無依者,謂之齋孤。」據說六朝時代便已流行這種風俗了。

不久,殯儀館將我辭退。另謀發展,因為我的視力減退,大抵有青光眼現象。至此恍然大悟,那晚打麻將,我遇見的不是「好兄弟」,而是「壞兄弟」,他三人把我看做「凱子」,看起來人不如鬼啊!

戒酒

東沙島呈新月形,過去稱月牙島,面積僅一○八平方公里,海拔僅六米。不過,沿海盛產海龜、墨魚、海參,特產為海人草,是驅蛔蟲特效藥。每年都有日本琉球人去採海人草,這是三十八年前我親眼目睹的事。如今可能早已採光了。

1965年夏,報館派我去東沙採訪。從高雄搭軍船到了東沙島登陸,我已曬成了小黑人。防區有關人員安排我住在一間獨立磚瓦水泥屋,約六坪,長方形,隔出個小房間,如同廁所。那位少校非常誠懇,他早已派人整理了房間,帶了日用品,包括淡水、飲用水和餅乾。臨走,他特地關照我,若是晚間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不必緊張。只要你隔窗喊一聲,衛兵在兩分鐘內一定到達。

「島上可能有野鼠或蛇吧?」我問他。

「不,這些野生動物,早被駐軍清理乾淨了。聽說這間房子,晚上有女鬼出現,她們嘻嘻哈哈,從外面走進來撒尿、解大便。我不相信這種鬼話,您就姑妄聽之吧!」少校笑著走了。

太平洋戰爭時期,日軍為了補給南洋各地部隊的副食品,在東沙島建立了一座魚罐頭加工廠。從鹿兒島、沖繩和台灣招募了一批女工,來此作業。後來,美軍採取跳島戰術,即隔島作戰方略,直逼日本。因此東沙毫無損害。不過,戰爭結束,日軍忙於簽字、投降、撒軍、復員等事務,卻忘了東沙島這座魚罐頭加工廠,以及那數十位可憐無辜的青年婦女,她們到底是如何在飢渴中掙扎死去,我想起來就熱淚盈眶,心酸難受。臨來東沙,我翻遍了圖書館資料室的所有資訊,才從一篇日文報紙中發現這件悲劇。其實,它在所謂「大東亞戰爭」中,滄海一粟而已,實在微不足道。

傍晚,我在餐廳吃晚飯,一位資深老士官說,我住的那間房子已有二十多年歷史,原是一間女廁所。我軍進駐東沙,把它改為倉庫,儲存彈藥武器。後來騰出來做為氣象士官的宿舍,那兩位士官住了一週,就傳出鬧鬼的事情。他倆搬進了指揮所。

那時我才三十歲,體格強壯,十五分鐘能圍繞東沙島跑一圈兒。我在沙灘看漲潮,看海龜爬上沙灘,我原想索性露宿沙灘,等天亮再返回去睡回籠覺。但是,我只能在東沙停留三十九小時,我不是觀光客,我腦袋空空如也,如何交卷?

沖罷了澡,擦乾身子進屋。我把一張木椅擺在房間中央,燈光之下,象徵性地阻擋女鬼。也許我過分疲倦,燈也沒熄,爬上床倒頭便進入夢鄉。既沒蓋毯子,連褲頭也沒換穿,朦朧間,聽得窗外傳出四、五個日本婦女的笑聲。

「快,快!我的尿憋不住了!」

「哈鹿考,妳帶紙了麼?我解大便。」

幸虧我曾學過四年日語,否則豈不被鬼嚇倒?我躍身下床,站立在木椅中央,戴上太陽鏡,我的赤裸的立正姿勢如同一尊雕像。幾位女鬼一進屋,嚇得哇哇直叫,轉頭就跑。

「這是一個人還是一個鬼?他連短褲都不穿,真不知羞恥啊!」一個說。

「酒鬼!」另一個說:「這種人可憐哪!」

我跳下木椅,站在門前大聲用日語呼喚:「哈鹿考,回來!我愛妳!」

那幾位女鬼,恨爹娘給她們少生兩條腿,狠命朝那夜霧蒼茫的海岸逃竄,而且傳來斷續的喘吁和笑聲。我扭熄了燈,上床。嘴中喃喃地說:「對不起!我不是壞人,妳們更不是壞人。壞人是那些製造戰爭,破壞和平秩序的侵略者,安息吧!到了中元節,我會燒點香燭紙箔給妳們,買泡麵、衛生紙、番薯……唉!好姊妹呀,祝妳們安息……」我朦朧睡去。

從東沙島返回台灣,我便滴酒不沾,這是那位鬼姊妹對我的警告。我永遠感激她。●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