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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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星雪小院.上

2006/02/13 06:00

◎陳煌 圖◎王孟婷

火車飛快,初次連夜趕到哈爾濱時,已是近十二月的雪片紛飛,路面上積著冰雪交集的濕滑,我呼出的熱氣騰騰飛散,與所有由汽車排放而出的氣體一樣,不斷如白煙給冰雪覆蓋的城市添增特殊寒氣逼人的氛圍,這正是我想像中的北方城市。但我也快速聯想起昨夜一路北上的車廂上,貼著外頭黑色移動的景色,雪花一樣撲飛而至,堆積在車窗外的窗框,然後形成晶瑩冰塊牢牢沾附著不放,那種對我這來自亞熱帶南方的人來說總覺興奮的異樣感覺,居然令我在硬臥的床上也難以入眠。

我的確被凍得發抖而絲毫不在意,這樣的冰雪據說已在農村的星雪小院盤踞很久了,於是我們在城市匆匆停留兩夜後,又立刻坐上顛簸小客車在雪地中啟程。早晨的陽光並沒有對雪地形成威脅,只要溫度夠低,積存在鄉間小路路面的毫無瑕疵積雪,依舊會和晨光坐在一起,無聊地望著久久才路過一回,迅速冒著白煙挑起一路雪塊而過的車輛享著清福。

能坐在遍目雪景鄉間小路旁優閒地曬著暖暖清澈日光浴的人,大約也只有三種:一種是對雪有厚愛的人,另一種是不急於升火的人,還有一種是已經付出一生辛勤勞動而如今只能面對永遠歇息的人。樺楊林向遠遠的遠方走去,雪與陽光就走到哪裡;被雪白擦拭乾淨發亮的藍天,任誰也挑不出毛病;小客車忽然在杳無人跡的小路停下來,我跟著下車站在深過腳踝的雪地中自然野尿,望著井然有序的樺楊林,一樣興奮的尿在雪地裡吱吱作響,直穿入雪層,那種除了微微的寒風,所形成特異雪融的聲響,至今仍歷歷在寒凍而敏銳的耳際迴盪;雪已暫歇,這時刻裡我回到稍稍溫暖車廂裡,於繼續車行中回望,一排樺楊林,一片鄉野,一地白雪,一天藍空,覺得自己是最能享有閒適的人了。在雪地中野尿,就仿若有個難得的好夢是人生的一大樂事。

車行繼續顛簸,晨光總是斜斜在起伏或平整潔淨的雪地上,輕輕而有效地鋪上一層金黃的腮紅,好像期盼將一個白皙村姑打扮成一個喜氣的小媳婦一般。車子正朝著一個我想像中漫天飛雪的北方偏僻小農村前進。

在長途的車行中,我沒敢睡,領教北方的異地風景是我夢寐以求的。我的夢一向不大,所謂的黑土地,所謂的黑山白水,所謂的零下二十度凍寒,卻是非親身體驗不可的,因為似乎冥冥之中,那裡才是我最終退隱歇息的地方。我說不清原因,我好像不由自主只是循著命運的線索逐漸走近罷了。所有的風景隨著晃動的車窗與時續時停的飛雪明明滅滅,這是2002年末的事。我也開始想像,日子將愈來愈簡單。

其實,天候的變化多端,讓我見識到雪在乾冷北方的出神入化。車子一旦進入灰暗的天際地界,雪片有時如同滿目的毫毛迎風揮灑,如寒針急欲刺穿車窗玻璃而至,但卻又瞬間在疾行的眼前消逝;有時是漫天飛舞的細紙片般洋洋灑灑,忽而在前阻擋去路,有時又狂亂追逐於車後;嚴肅的時候,拇指般大小的厚重雪花密密實實地前前後左右落下,在方圓近百呎內上天入地幾近全是白色世界。雪,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在整個真正的雪冬季節裡,連陽光也留不住它。

就連川流不息的水也不例外,所以只要雪願意,就可以在短短一週之內將寬廣松花江的江水整個冰封,所有的船歪歪斜斜被寂靜、無奈封存在江面。厚達幾呎的冰層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現炫目的光暈,有些冰層因相互擠壓而出現裂縫或突兀隆起的冰塊,除了容許小客車通過外,還容許我有點驚心動魄的有意測試,我無聊地隨著迂迴的車行用力坐壓在座椅上,像頑皮孩子玩耍著蹺蹺板,凍得夠厚的松花江凍層平整無礙,我猜想,冰封的凍層如果可以維持數月,那麼所有抄近路的車輛將不必繞遠趕路,繳幾塊過路費就冰雪無阻地快速順利抵達彼岸了。不過,一隻早已適應寒冬的喜鵲只需幾次飛掠,就可以輕鬆越過北風呼嘯的冰封江面,而我們的車子足足耗了一刻鐘。

越過江面後,車子頻繁地又穿過幾個貧困寂然的村莊,從車輪輾壓過的聲音就能判斷,那是雪覆蓋在泥砂所形成的路面,土房岌岌可危努力支撐著沉重的雪,但有的卻圍著古畫裡那種木頭籬笆,見到這樣的景色,我真不知是喜或憂。當我們想留住悠古遐想般的他人生活時,我們通常是以怎樣的心態與身分去對待它?而生活在仿古般農村而實際上卻無力改變環境的人,他們又是如何看待我們這種思想?有時一些矛盾就如同黑白兩色,是同時存在的。因此,當我私心以為自己是如何地無私欣賞窮困農村另一番景緻時,往往又被隨即而至的現實鑿得粉碎,似乎有某種見不得人的私欲在作祟。於是,我儘可能不去觸動一些不該碰觸的弱點,我寧可一路望著窗外沿路兩旁出現簡陋小攤上無力叫賣的凍魚、凍肉與有限的蔬菜,專心分辨,專心想著何時可抵達星雪小院。早在11月,就聽說雪已開始厚厚、冷冷地覆蓋整個我想像中的星雪小院了。

雪落在所有的屋頂上,雪後,由屋頂小小煙囪上冒出的濃濃炊煙,總在晴朗的藍天的宣紙上粗狂地書寫草書;外車窗邊緣凍起了冰,然後解凍,接著又結凍,在這樣奔行的路程中,我們在大雪紛飛的朦朧氣氛中興奮地跳著下車,雪立刻四面八方呼嘯而來將我們團團籠罩。

冒著飛雪,我匆匆打量四周,這才是我心目中的北方。被車壓過宛如冰道的進村小路,滑溜而好玩,可以一邊走一邊溜,這才是真正的冬季。車子很快消失在迷濛的黃昏雪天,村子座落在同樣迷濛的大雪中,安安靜靜,好像它安頓在那裡很久了。除了白,只有落葉樹身與低矮房屋的黑影,我猜測兩側延伸出去的應該是寬闊的稻田,但如今舉目所見全是皚皚的積雪,只有收割後的黃色稻渣一簇簇突出積雪之上,見證那曾經是努力出產糧食的地方。但除了廉價的糧食,這農村還有什麼呢?

一條早已由厚厚雪片鋪好的雪道,在兩旁樺楊林與朋友們列隊迎接中,雪片如熱烈歡迎的彩片撒落,我見到的是所有的細細睫毛和鬢毛都沾凍了白霜,他們顯然在雪天中等待我們許久了吧。我們一路在天地雪凍寒中大聲說話,而空曠延伸四周的雪白一片,連接到天邊。

星雪小院座落在小雪路另一端入村的第一個拐彎處,為了迎接我似乎還特地將屋前的雪清掃了。小院外是用長木頭所圍起的籬笆,如果打開有著幾隻簡單鐵片剪成飛鳥附著在有點歪斜的鐵條大門,一推,兩旁也是以長木頭高高低低圍成小區,小區內高高堆滿黃澄澄的玉米,在正面的是一層簡陋的磚房,整個領域呈品字形;不過,我注意到鐵條大門上的仿古牌樓設計,那是由木條撐起茅草搭建的小牌樓般小頂子,這不就是頗為詩情畫意的古意架構嗎?何況,在漫天飛雪的濛濛天地中,我能不暗中讚歎?是誰將那幾隻飛鳥草草又優雅焊在有積雪的鐵門的?是誰那麼思古幽情地將仿古茅草搭成小牌樓頂子的?又是誰是將揮揮洒洒的雪片那麼大把大把全撒在星雪小院的?晶瑩的雪結晶體在一支支收成後的澄黃飽滿玉米粒上發亮,我發現小院一側的圍籬角落堆起一牆高高整齊的木柴,雪也在上面發亮,但這些木柴將在最適當最寒冷的時機釋放光與溫暖,並且在低低的煙囪上高高而狂狷地顯示其濃厚熱力。十一月底的黃昏時刻,大雪肆無忌憚地封住整個小農村,但不久之後,一些窗戶將亮起霧霧的柔和燈光。

會有雪的聲音嗎?我不知道。至少在大雪天裡,我聽不到。夜晚,我們為在充滿霧氣的暖暖屋子裡聊天吃飯和喝一點酒,但我心裡想的是屋外寒冷的雪。這是我平生以來到達最遠的北方,不過雪卻在更遠的北方繼續攻城掠地吧。然後,子夜裡,我獨自醒來開門去野尿,站在以自掃門前雪的黑暗中,雪卻在短短時間內積過腳踝,而稍遠的黑暗地方恐怕已過小腿了吧;幾回貪婪的深呼吸之後,眼前的雪地其實並沒想像中不見五指,反而在某些天光的反射與雪地的映照下,散發輕柔的幽光;再向前幾步,我就會驚擾蜷縮在暗夜角落裡的雞群了。天色因雪歇成了有些渾沌卻安靜的灰白,我猜想,這意味著雪尚未遠離。那麼聽說的星辰呢?那幾天,我們拜訪小農村的鄉親,入夜只顧地上雪滑地往回程的小路走,但猛一抬頭,一夜空的閃亮星辰,如完美鑲工的鑽飾低低懸掛在深色絨布背景的櫥窗前,而我像一個始終拿不定主意的顧客,對著滿目滿櫥亮晶晶不知所措。這般的星辰,最近一次看到是在十幾年前的一個金門夜晚,如今重現極北的小農村夜空,令人備感幸福。從此,我一再會想起星雪小院。雖然人已中年,如果興起,可以輕易彎腰捏起滿滿一握雪球,頑皮地丟到好遠;假使願意,也可以高高跳起來摘到一點低低的星辰,給自己的夢增加一些亮度,但是,我只能歎息,怔怔地用孩子的口語說,好漂亮!其他的話,都由一整個夜空去說。

當晚,我又爬起床縮著身走到門外站在雪地上野尿,為了多看一眼繁星。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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