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大腸的味道真美

◎黃回

那時候的台灣還沒有抽水馬桶，城裡小鎮的住家都有一口糞坑，待肥水滿潮，鄉下的農夫就會搶著來掏糞挑肥。那時候有不少住家以儲蓄的觀念，不計勞力成本，在後門緊挨廁所，簡單闢一個小圈養豬。上廁所解便時，豬隻都會靠著欄柵仰頭，拱嘴上的兩個大鼻孔朝著你，像吸塵器急促斷斷續續發出聲音，這樣的情形久了，我們小孩子也習慣了，嚇不了我們，反而覺得好玩，隨手撿起竹籤搔豬鼻孔。豬總是猛力地嗅著人在解便時空氣中的美味；至少牠們是這麼覺得吧。

有一天我們家的四頭豬仔，越過欄柵，其實是撞壞欄柵偷跑出來覓食，那也是常有的事。其中有一隻在尾後，用牠的拱嘴撬開生鐵鑄成的糞坑蓋，天暗不見光，卜通一聲就掉進肥水成為醬豬溺死，被發現的那一天早上，這新聞可大了，右鄰左舍的人都圍來看熱鬧，聽飼主阿公做現場的轉播，並分析上述事情的經過。他的推理情節簡單合理，一切不怨天不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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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頭五、六十台斤重的豬仔，讓平時不易吃到肉的人，想起來就感到有吞不完口水的可惜，據阿公的判斷，他說他昨天傍晚出去看野台戲，出門前還看到牠們，散戲回來時已經晚了，沒注意。這樣到了早上發現，這頭豬仔溺死的時間不會超過十一、二個鐘頭，不長不長，肉還不至敗壞，丟掉可惜。圍觀的鄰居也都這麼認為。於是大人自動地幫忙起來，他們聽命阿公的指揮，提水的，沖洗死豬的、生火燒水的，磨刀霍霍的，找板凳和門扇板的，過程中遇到的幾個問題，例如死豬的外體是沖洗乾淨了，但是口腔沖洗時，灌進去的是清水，溢出來的是肥水。阿公說不灌了，反正腸子和肚子不吃就是了。到了開腔剖腹取內臟時，又發現豬肺也撐暴肥水。肺也不吃就是了。腸子、肚子和肺葉都被拋在一旁，整個工作不到兩個小時，就照阿公的意，敦親睦鄰，將肥水醬豬，分成二十幾堆肉，同時做了同一數目的籤，讓鄰居們抽籤，紛紛帶回家去，最後連被拋在一旁的肚子、腸子和肺葉，都不知給誰帶走了。

通常處理這種死於非命的雞鴨豬羊，大量的老薑母和醬油是不能省，要壓味，晚餐的時候，幾個小孩的碗裡，一大塊一大塊的肉，慷慨地落在他們的碗裡。但是大家一反平常搶嘴的習慣，我們都先觀望別人吃，要看他們吃起來的表情，再做判斷決定能不能吃。奇怪的是連阿公也只觀望而不動筷子，他還問我們小孩怎麼不吃？我們五個弟妹互相看了看，看看碗裡的肉都笑起來了。一直忙個不停的阿媽一坐下來，不吭一聲挾起肉就放進嘴裡，她的從容帶動阿公，然後才由我們最小的妹妹開始吃起來，我是最狡猾的，等到看到大家吃得好像真的不錯吃的樣子，我才吃了起來。但是我咬了一口，就像被燙痛了嘴，把口中的肉吐出來說：「有大便的味道！」阿公拿起筷子往我頭一敲，「你命沒那麼好！歪嘴雞還想呷好米。

什麼屎味不屎味，把它想做吃大腸不就好了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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