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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極短篇】 火架
◎方路 圖◎唐壽南
安妮聽到大廚叫喊，不只一次，很多次了，叫喊她記得準備火架，清蒸魚上鍋遞給客人餐桌時，一定要點好蠟塊，燒出兩瓣火，鮮魚才不會在客人吃到半途冷卻。客人都不喜歡桌上的魚冷凍入肚。聽到大廚喊叫聲，安妮快速縮回腳步，把清蒸魚放回櫃檯，從抽屜取兩塊白蠟燭，置放在火架上的兩個火孔，擦亮火柴，把蠟塊點成藍藍的火，端上鮮魚給客人。
年紀這麼小，怎麼沒記性？大廚在廚房邊忙著清蒸一尾白鬚公，邊對安妮咕嚕一番。
醒目點，免得客人投訴。
服務不好，很難做稱職的餐館服務員，知道嗎。
有次，安妮在清洗盤碗時，聽到大廚在房外和管帳簿的妻子說，安妮的記性真是有缺陷，通常只須交待一次，伙計得醒目起來，不必嘮叨，可能腦袋出了什麼問題，一忘再忘。要是客人再投訴，讓她清理冰箱魚池算了。大廚說，安妮只有一個好處，學習語文能力好，從緬甸剛到餐館時，一句廣東話都不行，現在可以和顧客談些菜肴，從容應對。
缺點就是沒記性，火架托魚這麼簡單的事，要一再吩咐。
安妮有幾次慣性的疏忽，被大廚當眾叫罵，半夜洗完鍋盤後，一個人在上樓進宿舍時，蹲在樓梯口哭泣，抽咽的聲音，在夜色中特別感傷。
海鮮餐館老大廚因上了年紀，回鄉安老，把餐館讓出來，後輩的大廚頂下餐館，當了雇主，顧客仍習慣稱他大廚，原有的廚手、二廚、砧板，二砧板、服務生全數留下來，可是新舊雇主態度相差很遠，老大廚知道安妮記性不好，可不會當眾罵。
有一次，老大廚在打烊後，跟安妮坐在餐館外的石階，聽安妮說起她在家鄉的一些際遇，覺得對火架特別反感、恐懼。火架，在緬甸家鄉，是用來葬禮的架具，鄉窮村貧，沒有火化場，只有在靠近寺廟不遠的河邊，設有簡陋火架場，鄉人往生，置在架上，親人蹲在地上叩頭膜拜後，火葬就開始，把親人遺體燒成灰。
安妮來自緬甸一個叫毛淡棉的村子，她跟隨佣人代理出國，安排到餐館服務。在家鄉參加最後一次葬禮，是她年幼的弟弟。弟弟出生時就患了魚鱗病，滿身鱗片，抵抗力很弱，有次，乾旱的6月，村子四處竄動一種非洲曼巴蛇，全身激毒，弟弟在村子半乾涸的河邊找止癢的羅勒草藥，不慎被曼巴蛇咬傷，倒在草叢。安妮趕到現場時，弟弟的雙目已翻白。
安妮在弟弟出事前，還常向他保證，不會離開家鄉，一直陪弟弟長大，陪弟弟治好身上的皮膚。安妮蹲在地上，等僧侶替弟弟誦經，置放在架上，火勢從架央木堆燒起來時，安妮暗暗發誓，不要再看見火架上的火。
火架上的火，一直出現弟弟赤身的影子，從完好到灰燼。
餐館已熄燈，安妮獨自蹲在樓梯口，哭泣的聲音，在午夜特別感傷。她特別想念家鄉，還有火架上一身帶鱗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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