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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出門去
〈酷兒時光〉◎陳雪
因為不用上班又不太跟人往來，有時因為寫作寫得正入迷，有時因為天氣不好犯懶病，幾天都沒下樓也沒發覺，幾個月前我住的大樓開始有送餐服務，連每天出去買飯買菜的活動我也能省則省，朋友的問候語經常是這樣：「今天出門了沒？」我說：「不知道耶！」「那昨天呢？」「我忘了。得查一下行事曆。」「還不快下樓出去走一走！」「喔，好。」出門對我來說變成一件大事，如果不刻意安排好像就無法發生，彷彿一出門就是要出遠門了，提著行李箱不是搭飛機就是搭長途巴士，一下樓就要好幾天才會回家。
我要不久久不出門，要麼一出門就一星期都在外，這種習慣真是不好，太極端了，我住的房子總共才11坪不到，就算繞著整個房子走來走去也無法舒展身體，有時太久沒看到人，下樓會突然被外面的車水馬龍給嚇著，我住在大樓的2 8樓，因為離地面太遠，經常無法判斷外面天氣，沒注意的話連外頭在下雨我都不曉得，到了冬天每次下樓衣服都穿錯，不是太多就是太少。
有六、七年的時間裡，我的工作就是搭著車子全省到處跑，我已經習慣從貨車的窗玻璃往外探看，那些不斷後退的景物彷彿才是我生活的真實，那時的我極度渴望可以停留，在一個安靜而不需移動的地方專注地寫作，而如今我從鄉下搬到了都市，住進了一個摩天大樓的單間小套房，把門關上這裡就是我的城堡，我依然習慣從28樓的窗玻璃往外看，只見藍天白雲跟遠處高速公路的車流，像是一幅靜畫，許久才有一點點變化，經常我會錯覺自己已經與外界隔絕，甚至會就此消失不見。
這棟大樓有41層樓共有一千多戶住家，一半是像我住的這種十來坪小套房，一半是兩房三房四房不等的公寓，進出得用磁卡，每天上下班入口的三岔門就像捷運站那樣擠滿了人，在電梯門口大排長龍，這是典型都市生活的一面，在巨大如怪獸的高樓裡一個小單位居住著，在那些形形色色的住戶裡我感覺自己正在逐漸縮小，如一枚細胞或一只螺絲釘，什麼可能都被抵銷了，有時剛從電梯走出來轉進我家門口，拿出鑰匙插進鎖孔，忍不住回頭，長長的走道空無一人，那許多許多擺著鞋櫃、踏腳墊、傘桶或就把各式鞋子直接擺放著的門像一個又一個洞穴入口，如我此時正要打開的，一扇門打開進入一個生活，但我有生活嗎？我的朋友告訴我：「如果你的生活是空洞的，你的小說也是空洞的。」我總是在想起這句話的時候嚇出一身冷汗，這樣的時刻我就會提醒自己不能繼續把自己關在房子裡，要下樓，要出門，去看看世界看看別人的生活，然後我打開門走到電梯前等待，看見清潔大樓的阿姨推著裝有打掃工具的車子經過，「陳小姐要出門啦？」阿姨微笑對我說，我想起她跟收垃圾的伯伯是這大樓裡我少數認識的人，每次我都會把回收的紙張跟保特瓶留給他們，「對啊要出門了。」我點點頭，「外面下雨囉！要記得帶傘。」電梯門要關上時她又回頭過來補上這句話，一時間我竟然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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