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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
進入蝴蝶谷》夢裡的彩虹與奇異的光
@張筱筠
某天晚上，我在夢裡的夜空中看見了彩虹。我趕緊想找相機拍下來，可是身邊沒有帶相機。於是我想，應該叫我的朋友也抬頭看看天上這奇異的景色。我思忖著，該打給誰好？我望著天空，迷惘起來。
我小時候很愛拿相機到處拍，走到哪兒拍到哪兒。不過後來我漸漸不看照片了，因為我發現那些照片有如甜美的毒藥，使我停留在過去而不肯面對現在的現實。再後來，我也漸漸的不拍照了。我明白了再厲害的相機也好不過我一雙眼睛，震撼和感動其實都只屬於自己，照片僅可說明情景，卻無法共享心情。於是，我回到最初，用雙眼見證每一幕。至於不記得的事就算了，想忘卻忘不了的事那麼多，忘了無非不是件好事。我努力學著忘記事情。
夜空裡的彩虹綻放著奇異的光，似乎有著更飽滿的幸福感，教人捨不得移開眼睛。這美麗奇幻的畫面並不天天出現。我常常做噩夢，夜裡會磨牙，醒之時還能聽見自己磨牙的聲音，感覺到上下排牙齒之間的摩擦。有時不知夢見了什麼，醒來只知道上下排牙齒都咬著舌頭，彷彿牙齒與舌頭之間有深深的愛恨糾葛，由愛生恨，牙齒說什麼也不肯放舌頭自由，舌頭就被咬出了傷口。有時候我被困在噩夢裡，知道自己在作夢，就是無法醒來，靈魂出竅也許就類似這樣。還有夢中夢，夢裡的我睡著後再做一個夢，明明是當事人，卻又彷彿置身事外般，又複雜，又有趣，夢醒後往往得花上大半天，才能釐清整個夢境的層次與關係。有些夢境很真實，使我在醒來後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往往要再一次確定房間的門確實有上鎖、衣服確實還沒洗、確實沒有收到或發出某封簡訊、某些生命確實還安在、某些人確實沒有復活......。小時候我的母親在她的朋友們面前問我：為什麼別的孩子睡著時都有著天使般的面容，唯獨我家的女兒睡著時愁容憂面，眉頭緊鎖，好像一個魔鬼？我一直以為這只是一個母親對自己孩子的挖苦，不過現在我明白了，那玩笑背後的隱憂。
雖然我每天都作夢，但這些夢往往醒來後不久就不記得了。我一直以為它們就這樣消失在記憶裡，直到某一次我在做實驗，那是個必須聚精會神而且動作要小心翼翼的實驗，但在實驗的過程中，那些曾經做過的噩夢場景一幕幕跳出來，在腦海裡幾乎以撞擊的力道衝向我心裡的視網膜，彷彿在對我挑釁，夢裡的緊張與恐懼被鮮明的畫面驚醒，在我全身擴散開來。我並不害怕，反倒有一點驚喜：啊！原來這些我以為被遺忘的東西，其實都沒有被忘記，他們偷偷地躲在記憶的角落裡，以自己的方式藏匿得很好，我只是不明白他們出現的時機與寓意。以為忘記的事，其實並沒有真的忘記。
醒著時的恐懼在夢裡幻化為各式形體對我挑釁；男男女女的陌生人提醒我過去並沒有真的過去；熟識的人撕開我的傷口，將我推進血腥的回憶裡；我在夢裡遇見住在心裡的那個孩子，自己卻變成真實世界裡的大人，用最嚴格的標準對他苛責，醒來又為自己的狠心感到後悔，為他的眼淚心疼；夢裡我從高樓墜下，瀕臨死亡的快感與絕望在我醒來後仍然那麼真實......。儘管噩夢連連，但那也是一種體驗，夢裡再陰森險惡，都是我自編自導自演的世界。有時候我懷疑自己沒醒，有時候我覺得我根本沒睡。我願意忍受那種種夢魘，只為了偶爾出現的美夢，只為了再看一眼夜空中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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