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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一朵花的背後
〈九彎十八拐〉
◎黃春明
情人節的那一天，一朵玫瑰花可以代表贈予者的愛，對方要是笑咪咪地接受，也表示me too！如果有些男士心血高潮，送上九百九十九朵花的話，表示「我愛你N次」。有時這不一定加保證，但是至少在小姐的工作地方的辦公桌上，堆上這麼一座玫瑰花山，可要羨慕多少人；受贈的小姐要是有仇人在同一辦公室的話，也可以為她報仇。看到仇家受到威脅的臉色，超爽。
這一天，有些死愛面子的小姐歐巴桑，縱然沒人送花給她，她也要自掏腰包買一朵，或是剛好路過有人送花圈的門口，順手抽一朵花；最好是玫瑰花，回到辦公室插在礦泉水的寶特瓶裡，表示姑娘也有情人。
商人能把平平白白的日子，炒作成這樣花花綠綠的消費，令多少人欽佩不已，並且一年裡面可以擁有西洋情人節、白色情人節、還有七夕的中國情人節，而這三次的情人節，不一定男甲送花給女乙，女乙送花或巧克力給男甲，可能第二或第三次的情人節，就變成男甲送花給女丙，女乙送花或巧克力給男丁了。從消費活動的經濟效益評估，交叉消費總是比單線消費有益。這麼看來，把這樣的功德全歸給商人也不公平，如果沒有廣大可被操縱的消費大眾，再怎麼聰明的商人也炒作不了市場吧。
一朵花的花貌可以愉悅人，也可以代表一個人的內心話語。我們都可以想像得到，情人節的那一天上午，準備送花的人是多興奮地到花店買花，一路還預期迎面而來的笑容，還有那一晚密密麻麻的熱吻和草莓；另一方也穩穩地料到對方送花來的樣子，還期盼他有突如其來的小動作，好讓她黏巴達地罵一句：「不要臉！」是不是這才是情人節真正要達到的消費目的？在這一條時間的線上，情人節並沒放慢腳步，越時跨日漸去，兩個情人激情過後的下墜球，又有多少故事開始發展？全壘打、安打或三振？那些送迎的花朵，又得到多少的關注，或是像不屑的一般家裡的垃圾拋棄？當然，沒有必要像林黛玉葬花，但是對前幾天，或是只隔一天前，那樣注視著它，撫摸著它的情形，起碼也要有一個比得過去的處理和結果吧。除非那朵花的背後是謊言，或是拿來當著偽裝。
有一位幼稚園的小女孩，在暖和的陽光下，很驚喜地發現一簇粉紅色的酢漿草小花，開在學校的籬笆底下，她首先有一股衝動，伸手就想要抓一把送給老師。但是老師曾經教過他們，不要這樣、不要那樣，不要隨便攀摘學校的花，她一想到這裡，收回她的手蹲在那裡很仔細地看著花欣賞，她愈看愈覺得紅粉色的小花，長得真可愛，她愈覺得可愛，那股一時被抑制的衝動又升上來，可是這次她只小心地摘了一根，她心想只要一朵，沒想到那一根細細的花梗，上頭竟開叉連著四、五朵小花，她看了心裡引起小小的不安。
不過一方面想到這花要拿給老師時，心裡的愉快就把那小小的不安沖走了。她那肥胖的小手，握著小小的酢漿花，快速地跑到老師的跟前仰翻了頭好高興地對老師說：「老師，花給妳！」老師只勾下脖子俯瞪她一眼說：「妳怎麼亂跑去摘花！」小女孩尷尬地笑著，把握著花的小手仍然高舉，還抖了一抖，要老師注意到她摘來這麼可愛的小花要給老師，可是老師一點都不領情，仍然勾著脖子往下瞪著她說：「快進教室。」這時候小孩子的視覺才回到原始的感官，她所看到的是，仰角視野裡頭的一頭猛獸，但是人文的經驗還在小孩的腦子裡掙扎，她微弱地再次說了一聲：「花給妳。」老師垂手接過花往一旁把花丟掉。「快進教室。」小孩目送那一朵花發呆，不一下子，小孩的腦袋被推了一下，「進教室。」這位老師前幾天有人才送過她一朵花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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