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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長出一張臉
〈不安分主義〉
◎周芬伶
她蒙著口罩上課，大家以為是流行性感冒，並沒有特別注意，輪到她發言時，沒人聽得懂她在說什麼，顯然連說話都很困難。一陣掙扎之後，她拿下口罩，引起一陣驚叫，整個臉紅腫變形，就像紅龜粿，她鼓足勇氣說：「這個寒假，我去動了臉部手術，很痛，非常痛，磨骨、打針、開刀、割雙眼皮，我很後悔，勸大家不要去，我……。」我不忍再看，讓她下台。
她以前長什麼樣子，只有模糊的記憶，好像是高而壯，臉盤寬大但長得也還算可愛的女孩，真的記不清，學生太多，可能記到別張臉。
一天一天過去，紅腫消退，那張臉變得小巧而俏麗，一張陌生的臉，從虛無春天長出的桃花臉，有點像蔡依林又有點像宋慧喬，以前在報紙看到整容前整容後，覺得一定是騙局，與我無關，如今親眼看到一張新臉的形成，像虛線畫出來的花，上課時跟那張臉閃躲，想看見又怕看見。
真的變得很漂亮，任誰看了都會動心，不是對她，而是整容。
我住的巷口新開一家整容醫院，以前看不見，現在走過會多看幾眼。
前幾天到圖書館借書，流通組的小姐看到我驚呼：「你怎麼變成這樣？以前的你，留著飄飄長髮，好……的，很抱歉，我實在太驚訝，才說得這麼直…：」真是愈解釋愈糟。
我苦笑著說：「你是十幾年沒見到我吧，經過這麼久當然不一樣，人總會老的是不是？」她看起來並沒有比我好多少，頭髮少而銀絲多，還直說是我學生輩，我如此安慰她，其實是安慰自己。
「不！沒有多久以前，頂多五、六年！」我怕再說下去會崩潰，馬上逃走。
看來該整形的是我，經過那家整容醫院，有股無形吸力讓人想走過去。
我夢見整形過的我，有一點像蔡依林又有點像宋慧喬，那不是我喜歡的臉，再換一張，這一次是李英愛與許慧欣的組合，也不是我喜歡的，再換一張，這次是李嘉欣與張曼玉，再換一張，這次是兩頰凹陷，兩眼枯乾深陷，嘴角有點下垂的中年女人，那是陪伴我半個世紀的臉，恰如其分地表現該有的滄桑與沉鬱，笑時很天真。
臉也有靈魂，不管你用了多少化妝品抹平皺紋，削多少骨以調整臉型，都會說明你走過什麼樣的路，經歷過多少事？流過多少淚？接不接受自己？以及多少歲數。
某時尚女王，她的皮膚再好，動過多少刀，四十幾就是四十幾，騙不了人，連風塵味也跑不掉。
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心靈早與臉結合為一，我愛它，它愛我，並發誓永不背離。
但如果有一貼就靈的拉皮膏，我不排斥貼看看，我怕痛，怕割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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