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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隨筆台灣日子】 中文講得很好
◎木下諄一
「你的中文講得很好。」這句話，相信住在台灣、會講幾句中文的外國人，對它一定不陌生吧。
中文的確不好學。所以一個外國人能用如此困難的語言與人溝通，被稱讚「講得很好」絕對不是溢美之辭。然而，既非金髮碧眼、外貌也與一般台灣人無異的日本人，若只是因為被人稱讚「中文講得很好」而沾沾自喜，會不會太自滿了些？
我是這麼認為的：如果中文能力好到一個程度，台灣人應該是不會用「中文講得很好」來稱讚，而是會有「欸？你是外國人？」、「完全聽不出來。」或者是「真的嗎？騙人的吧？」等等各種各樣的反應，但就是不會出現「中文講得很好」這句。換句話說――或許愈解釋，腦筋愈混亂――其實被誇讚「中文講得很好」的意思不代表真的「中文講得很好」。
順帶聊幾句題外話。我剛開始學中文的時候，便立下目標，希望和台灣人交談的時候，不要被稱讚「中文講得很好」。
當時我想出一個練習的方法――先用短的句子試試看。於是模仿台灣人說話的語調，試著向不認識的人開口做練習。如果對方沒有察覺我是外國人的話，那應該算是成功一半了。至於為什麼會先挑短句做練習，只是單純地以為，講長的句子容易露出破綻，而短的句子應該比較不容易被發覺，如此而已。
接下來，該用什麼句子好呢？太長的也不行，有捲舌的也不好，著實費了一番工夫，最後挑中「麻醬麵」，應該是沒問題吧（嚴格說起來，「麻醬麵」根本不能算是句子）。
一進入店內，對著店員只說「麻醬麵」後找位子坐下，便偷偷觀察他的反應。如果店員直接交代廚房，沒有別的舉動，「嗯，OK，我表現得還不錯。」一個人在心裡暗自竊喜。
不過這種練習方法，只用在單點一樣「麻醬麵」還可以，遇到需要長句子的情況便無法應付，對方很容易聽出我的中文怪怪的：「你不是台灣人吧？」接著聊了一陣子後，不免客套地說了一句：「你的中文講得很好。」
其他也有與「中文講得很好」差不多性質的詞句，譬如「看起來好年輕」便屬這類。雖然是受到別人的誇獎，心裡卻還是有些許不快。另外像是「妳今天很漂亮」也是一樣的，明明自己是為了當天的宴會刻意打扮，但總對於「今天」這個字眼有些介懷。
可是，換個立場，把自己當成誇獎別人的一方，那感受一定完全不同。不論是「看起來好年輕」也好、「妳今天很漂亮」也好，通常是說的一方並無惡意，而且是出自真心的誇讚（雖然偶爾也會有假意的奉承）。你我都明白，簡單的一句讚美，卻蘊含著無比的力量，讓人聽了心花朵朵開。
如果遇到對方不領情：「什麼？你是說我已經老了，是嗎？」、「你嫌我平常很邋遢？」那又會如何？我想多數人在碰了幾次釘子之後，除了感歎「好心沒好報」外，只會採取一種行動：盡量避開任何可能發生接觸的機會，能離多遠就離多遠。
最近幾年我已經很少聽到「中文講得很好」這句話，不過偶爾還是會遇到可愛的台灣人的稱讚，總是開心地回答：「謝謝你的讚美。」當初剛學中文時的心態早已不復存在。
中文程度的好與壞已不再是我所在意的，以微笑回應對方的美意是現今的我更樂意去做的。會有如此轉變，可能是歷經時間的磨練與成長，讓我在待人處世方面更加圓融，人生因此更為從容自在。
不管怎樣，在我年老的時候，若有年輕人對我說：「爺爺，您看起來很健康喔。」我想我會笑笑地點點頭，絕不會說：「什麼話！這小子，你爺爺我還沒老人癡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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