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溺水的女人

◎曾谷涵

她對於失去抵抗能力的身體毫不意外。太多的夢幾乎讓自己忘了曾經掙扎，像水草一樣柔軟地漂離橋墩。

但回想起來第一個夢竟是粽子，這讓她有點不好意思。她看見母親把熱油爆香的朱蔥頭拌進蒸熟的糯米飯裡，然後是香菇、開陽、五花肉絲與菜脯調以醬油膏、白胡椒與些許米酒在鍋裡翻炒是為內餡。煮軟放涼用清水洗淨的月桃葉彌漫清甜馨香，在母親巧手拿捏下折出一個錐形的斗，迅速抓一把還微微燙手的熱飯進去，鋪一匙餡料再一把飯，熟練得沒有任何遲疑，棉繩就鬆緊適切地繫起一個有稜有角的綠褡褳。包好一串十二個再燒一鍋水蒸到所有滋味都融會貫通渾然天成，起鍋放涼半個時辰讓米飯收斂回最彈牙的質地與外裹的粽葉俐落分開，咬上一口內餡則依然溫熱噴香，肥肉瘦肉各自油滑柔韌，還有爽脆的菜脯與軟潤的香菇，完美的鹹辛香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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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隱約聽到對岸人群的呼喊此起彼落彷彿熱鬧的端午龍舟賽，她才明白原來是屈原的故事，一顆顆粽子是為了不讓魚蝦啃食水底的詩人。這樣一來這個夢就情有可原了，不是貪吃鬼的妄想。

接著她感受到一股令人恐懼的下沉速度，黑暗籠罩過來的氣息也更加具體。第二個夢讓她羞愧。床褥上一雙毛髮濃密的男性手臂掐著自己的口鼻又扼住咽喉不讓她呼吸，一股奇異的暖意唐突地塞進她的下身，撕裂的痛楚與綿密的快感貼合，恥辱在內心裡狂烈地爆開成野蠻的欲望。她甚至感受到潮紅的胸口沁出了汗。她扭動顫抖的腰軀如蛇般纏繞那股貪圖更多激情的惡意，全身肌膚都感受到殘酷的侵入又無情的抽離，卻帶來無比的愉悅。

忽地一陣風來像掀開被褥把她也掀進另一個夢，在這轉瞬她瞥見自己空洞無神的眼，蒼白的臉和紫黑的唇，驚愕莫名。一群男女裸露著姣好的胴體朝她奔來，濺起在陽光裡繽紛的水花。但滿天星光與深藍的夜空隨即降臨，在這個夢裡她有了飛天的本領，用笨拙的游泳姿勢閃過流星將她擊落的危險。在飛過整個世界後她熟能生巧敏捷地接住一顆流星，翻開手掌，她記得，那是小時候一個午後在溪邊撿起的一塊鵝形的蒼綠石頭，陽光曬熱了她的頸背，她仔細在自己影子裡看著那塊玉石，它閃著光芒像隧道裡一列火車駛來轟轟隆地像耳朵進水。她把那塊石頭收進口袋，想起一個女人，那個女作家，在橋下不斷拾起沉重的石頭放進口袋然後堅決往更深的水域走去，但口袋裡的石頭化成天鵝翩翩飛去，而女作家的臉，那五官神色竟神似家裡神明廳中那座菩薩低眉……

「醒了！醒了！」「快！毛巾拿來給她披著免得著涼！」「嚇死我了……」「好點了嗎？今天風又冷又大妳不該下水……」嘈雜的人聲把夢一個個沖淡。

「剛剛我在水裡多久？」她提起一絲力氣細聲地問，不知道問誰。

「就兩分鐘！還好人家發現得快下去撈妳，妳臉都白了。也還好離岸邊不遠……」「妳以後可別這麼逞強……」「水性不好就別……」「好了好了沒事就好……」好多聲音在絮絮叨叨。

我感覺睡了好久做了好多夢呢，她想，覺得自己無力地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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