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放映室

◎言叔夏

這個年代，還有人看塔可夫斯基嗎？他的《鄉愁》和《鏡子》，在我蒙昧的學生歲月裡，每看必睡。在文學院角落裡的暗黑放映室，觀眾永遠只有兩、三個人，座位永遠分開，位子與位子之間永遠有隔板（那裡白天且是一外文系的英聽教室），電影一播像水漂一樣，每個人都被漂到各自的地方。在恍惚的意識中醒來時，畫面上的房子已燒得整個螢幕都炙紅了起來。

那樣的一幢著火的房子，不知為什麼就變成了那幾年關於那間放映室的殘餘印記。圖書館800索書號的最後一排，有一本塔可夫斯基的《雕刻時光》，綠色封面，寫的什麼都已忘記了，但總記得書架與書架間挾帶的氣息，沙發的味道，遠處走廊上窸窣的腳步聲。是誰來了？改變了空氣的氣流，很快地又復歸趨緩了。是誰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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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課與課之間的空堂，我老是一個人在一座又一座建築物的縫隙裡遊蕩，寫字。有人給我看一本叫做《錫鼓》的書，說：裡面有一個永遠不會長大的孩子。放映室裡找來了同名電影。多年過去以後，我唯一記得的是那孩子的外祖父是一名逃亡者，他在一個焦黃的廣闊馬鈴薯田上奔逃，最後逃進了一個女子的長裙裡面。那個一望無際的馬鈴薯田上，只有這女子一人，沉靜地用烤火鉗撥弄著火堆裡的烤馬鈴薯。他們在那無聲的平原上，蓬大的裙裾底下交合，生下了那孩子淫蕩的母親。那個不會長大的孩子是一個時間的整除，對餘數的拒絕，凍結了整個德國的歷史。就像那個多年以前的放映室，雜陳著我某個時間裡的睡眠與夢。它們被整除了，只有離開的我，永遠是個時間的餘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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