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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對望
圖◎達姆
◎湖南蟲 圖◎達姆
他看著他。不是為了想看，但就看著。
他想，這樣一直看，實在是，不大好。
於是他分心，想起了前女友，一張鵝蛋小臉，卻老是喊著要減肥、要再瘦兩公斤、三公斤。假日難得，兩人找到小資情調的咖啡廳，現場排隊等二十分鐘，服務生帶位，坐下，侍者遞來菜單兩張，他興味盎然一行一行研究起來，像讀文學名著。
「比上次那家貴一些。」他仔細比較價格，「但是裝潢還不錯，乾淨。」
「是吧。」她就只盯著菜單，心不在焉。後來她連減肥也不喊了，「我要一杯檸檬紅茶去冰不加糖。」
「不餓？」
「嗯。」
一張桌子兩人對坐，桌上餐點卻嚴重失衡朝他的方向傾斜。故意多點的，讓她想解饞時就還能吃一點。他推一盤薯條過去，她搖頭，手指頭滑來滑去玩手機，專心得像在點石成金。「看什麼？」「沒什麼。」「打卡？」「沒有。」
他看著她。她不看他。
店裡的大片落地窗招攬陽光不遺餘力，正是最熱的下午時分。那裡後來變成他們分手的場景。
「好想一輩子坐在這裡。洋蔥圈真的很好吃唷，你真的不吃？」
「嗯。」她的眼神飄移。
眼神可以這樣飄嗎？不可以吧。飄了代表有問題吧？
感情原來，也像站衛兵，東張西望有罪。
他還在看他。
他想，或許這男人就是女友新認識的對象？瘦瘦的臉，薄薄的唇，兩道濃眉像漫畫人物，當然是她的菜。可不是嗎，她房間裡不管是衣櫃門上，還是他一邊流汗一邊好不容易幫忙粉刷上去少女氣息飄香的淡粉紅色四面牆壁，都整整齊齊貼著金城武的海報。「這麼喜歡他？」一次他問。
「對。你去想辦法整型整得像他，我一輩子跟你。」
「我現在有幾成像？」
「你喔，三成吧。就是五官都有，沒有缺鼻子少耳朵。」
那這男的有幾成？也許五成？「五成像金城武」，好像繞口令。他想著自己如此少言寡歡，憂鬱的氣質或許更像梁朝偉一點，尤其內心戲還這麼多。
他繼續看他，其實心裡清楚，才不可能。
走在路上，他也愛看別人，一路評估：這個也是她的菜，那個差一點。迎面走來那個女生頗可愛，不會看上自己的那種可愛。
忽然想起家裡附近固定值夜班的那個便利商店店員，一頭刻意整亂的髮。「剛才那店員滿性格的。」夜半相偕去買冰時，她對他說。
「喂，在我面前稱讚別人，對嗎？」他故意發作。
「講一下都不行啊。」她沒打算理會他的撒嬌。
據說兩人分手後，她很快交了新男友。他徹底執行戀愛指南書上的不追問原則，卻無法不鑽牛角尖。他想告訴她，就在不久前，一個「五成像金城武」的同梯才向他告白呢。這是否證明了他也是很有行情的呢？至少在同志圈。
不知道，也不重要。失戀教人懷疑自己，也懷疑世界。世界一向是黑的，摸不清，直到兩人從一道眼神開始，迸裂出電光填滿了空洞。他在筆記本上這樣寫，沾沾自喜。
去他媽的愛情！
被男人告白時他脫口就是一句：「你搞什麼鬼啊。」正是他向她告白時獲得的唯一反應。但他肉麻當有趣，一路窮追半年，到手後也是半年，就兵變了。朋友們事後諸葛：「她看你，跟你看她，根本是兩回事。只有你自己看不出來。」
聚集的人潮都在等著換哨表演，他一直叫她來看，總是沒來。他早該知道的。
再五分鐘，就準備下哨了。他還是一直看著他。
那眼神裡頭，有他一直想要的專注，卻又熱烈得令他想看向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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