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菸味

◎李偉儒

小時候最討厭看到老爹抽菸，雖然他不常抽，但是只要有好友來家裡，總是會陪著抽上兩根，那時候我跟哥哥兩個人就會噗通噗通地跑過去，用稚嫩的聲音向老爹抗議著菸好臭好臭，老爹總是笑著說：「好啦，不抽了。」然後順便也把他朋友的菸也一併熄了。

但是現在我成為了一個滿身菸味的行動煙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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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上高中的那個暑假，滿身叛逆，不想念書不想上高中，卻在報五專的那天臨場發現原來報名要帶畢業證書，然後那東西居然被媽媽藏起來了，我鬱悶地坐在校園的樹下點了根菸抽起來，那時我好像理解了菸帶給人的惆悵，也好像把自己帶入了陳年電視劇中滿臉憂愁的大叔，點了根菸，坐在沙發上沉思到菸屁股燙到手指的感覺。那當然不是我第一次抽菸，第一次抽菸也是我第一次上撞球場的時候，同樣是在那暑假，國中死黨三人組一起抱著冒險的精神進去撞球場，其中一個偷了他哥哥的菸問我們要不要一起抽，好友在一起當然是輸人不輸陣。

某年的除夕夜，我跟老爹一同飲酒話家常，我點了根菸，一根接一根，喝酒不抽菸，難過嘛。老爹叫我少抽一點，他跟我說，他就是因為我們把菸戒掉的，因為我跟哥哥小時候老喊著受不了菸味，結果你們現在抽得那麼凶。

「所以生了小孩人生就不是自己的，是為小孩而活吧！」

老爹突然拍了一下桌子，「你說得對極了。」

我怕，我怕極了，怕極了為別人人生負責，也怕背負著什麼。

Mew的〈Comforting Sounds〉和Bernard Butler的〈Not Alone〉是那段時間我最常聽的兩首歌。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面，關著燈，剩下音響的閃爍，睡不著，菸一根又一根，重複著一直重複著歌曲，我只能這樣做，也只知道這是唯一能逃避的方式，我無法處理自己，除了上學、下課、回家，就剩下一直抽菸。朋友見面我老是裝成一副若無其事的樣貌，甚至還被偷偷地說：「他媽媽走了怎麼還一臉笑嘻嘻的樣子。」我只是不知道該擺上什麼樣的臉孔，菸癮就是那時候養成的，直到現在，半夜沒菸的時候會焦慮不已，比發生任何事都更能讓我焦慮。

「I don’t feel alright, because you make promises that you break.」

我現在也是一直抽著菸。

我害怕和人產生感情的連結，想到哪一天會失去就讓我感到害怕，或別人會失去我，恐懼傷心這件事情遠大於傷心本身了。其實看著朋友結婚生子，自己也不是沒有感覺，有時候也會和朋友聊聊自己如果有小孩，自己變成爸爸的時候要怎麼教育、會怎樣對待小孩。好有理想，好想把他變成一個好孩子，但是到時候，我能不能脫下滿身的菸味？

老爹酒後跟我說了那時候的狀況，他說他整夜失眠，睡不著，憂鬱症到心慌，不知道該怎麼辦，哥哥也是。我才知道原來在那無數個夜，一間屋子裡的三個房間，沒有人在睡覺。

其實我也不怎麼難過。

那驅之不散的菸味是防護罩，它可以很輕易地阻隔我和其他人的距離，讓我能安安靜靜地窩在裡面，我伸手抓不到，沒有人能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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