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書海熱情

◎王岫 圖◎書卷

以前在圖書館諮詢檯值勤的時候，一位老先生怒氣沖沖地跑來控訴說：「角落那個單人閱覽桌，一個女生坐在男生腿上在那兒卿卿我我地在講情話，實在不像話，你們館員為什麼不去管管？」參考室太大了，有時的確看不到被層層書架隔絕的一些角落座椅，但有讀者來指控，我得必須去看看。走到十幾公尺外的叢書區，那位置已只剩下男生在翻書，老先生沒跟來，我也沒證據去勸導他們，只好在附近走一圈就回諮詢台了。

又有一次，夜晚因事經過圖書館附近，就順便進去巡視一下自己負責的部門。晚上的讀者不算多，圖書館有一股應有的寧靜氛圍，我走往諮詢台，準備問問值勤的館員有什麼事沒，在走道正好碰到拿著書準備歸回書架的兩位工讀生，我向他們點點頭，問道：「沒事罷？」──通常我指的是有什麼疑難雜症的參考諮詢問題，比如說有讀者打電話來問：「國父的身高多少？穿幾號鞋？」這類令人大傷腦筋的問題，如果她們找不到答案，也許我也可以幫忙找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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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還在念圖書資訊系的那位小女工讀生，卻掩著嘴要笑不笑地說： 「主任，剛才四庫全書那個書架旁，有兩位讀者在……在……做那個……」「在做什麼？」我一時不解。

「在打啵啦！」旁邊那位男工讀生輕笑出來，乾脆替她說了！我趕緊往四庫全書那邊的書架望去，已沒有人影了；好在讀者不多，這位男工讀生也知道圖書館不能大聲講話， 他的「在打啵啦！」這句話沒引起附近讀者的騷動。

圖書館是知識的殿堂，閱讀的場所，但在如林的書架，充滿智慧精華的書海之間，卻仍然偶有一些世俗男女的熱情氣氛在散發，最嚴重的一次，是一份晚報在頭版刊出有人在圖書館的廁所看到「四腳獸」，第二天許多記者聞腥而來，逼得館員和警衛一間間廁所打開，向記者說：「這不太可能啦！只是傳聞罷！」這種種男女熱情之事，大概也陸續在各個閱覽室偶有發生，總管讀者服務的閱覽部門主任，只好在每日兩次的播音系統含蓄地告訴讀者。所以你現在到圖書館，早上十一點和下午三點，總會聽到一段充滿磁性的館員播報錄音，內容除了提醒讀者應注意自己隨身的重要物品，防止宵小外，也要大家不得有「不當」、「不雅」之行為。

但在圖書館裡，除了對知識渴求而閱讀的熱情，為何會有這樣另一種熱情產生呢？三十年前，我在台中的一所公共圖書館服務，那時的自修室是採用男、女生隔離的政策。清早，閱覽室一開，千軍萬馬的國、高中生急急湧入閱覽室，卻在門口被警衛喊著：「男生往右邊的閱覽桌，女生往左邊……」於是像牛郎、織女的銀河一樣，他們被一條紅帶子隔成男、女兩區了。剛自圖書館學系畢業的我，覺得這好像不符我們教科書倡導的自由閱讀精神嘛！當時，算是老式管理員性格的閱覽組組長說：「這些小毛頭，到圖書館經常不專心念書，老是在偷瞄女生，要不然就是在傳遞約會的紙條，不將他們分開，閱覽室會一片紛亂，影響到其他人看書的！」我雖然對這種男女分座的做法有點不以為然，但新進人員對組長的看法倒不方便說什麼，因為的確也有家長反映圖書館的做法很好，他們孩子在這裡念書才不會分心。唉！可見在圖書館蘊涵的熱情，從有國中生讀者的公共圖書館就會有了呢！風氣開放的美國，這種書海熱情更不用說了。一位叫南西‧麥斯威爾（Nancy Kalikow Maxwell）的圖書館員最近在《美國的圖書館》（American Libraries）雜誌上寫了一篇小文章〈欲望圖書館〉（Library Lust），敘述她三十年圖書館生涯中見到或耳聞過不少讀者在「愛你的圖書館」（Love Your Library）標語下，卻做了許多另一種「愛」的事。她的文章用「Lust」這個字，恐怕是比筆者前面提到的熱情，程度上還嚴重些，所以她的文章題目還有一個副標題是「向南西‧皮爾致歉」（with Apologiesto Nancy Pearl）。為什麼這個南西要向那個南西抱歉呢？原來剛退休不久的南西‧皮爾是美國很著名的一位圖書館員，她在1998年於西雅圖公共圖書館曾推動「假如西雅圖民眾都共讀一本書」（If All of Seattle Read the Same Book），後來衍生成「一書一城」（One city，One Book）的閱讀活動，全世界有兩百多個縣市都舉辦類似的活動，包括台灣桃園縣的「一書一桃園」也是。南西‧皮爾也是美國某家公司製作的各行業「可動人物模型」（Action Figures）中，代表圖書館員（Librarian Action Figure）那具五英吋大小的塑膠人物模型（類似公仔），就是以她做為模特兒的。這個南西公仔模型，一手靠著一堆書，另一手的手指可活動伸到嘴唇做出「噓──噓」的樣子，將這個模型，放到圖書館書架或閱覽桌上，可隨時提醒讀者不要大聲講話。南西‧皮爾讀書極廣，對書籍世界的推介極有貢獻，她寫的最著名的一本書就是《欲望書海》（Book Lust），有閱讀狂之稱的她，在書中推介了三千多本書給讀者在不同心情或時刻時閱讀。

南西‧皮爾所用的「Lust」和南西‧麥斯威爾所用「Lust」，情境自然不同，所以這後南西可能認為這會猥褻了那很有名聲的前南西的書名用詞，特別先抱歉一番。但圖書館是有這種不同的「Lust」，這也沒辦法。南西‧麥斯威爾在電腦上也檢索不出一些分析、研究這方面的文獻，有的只有性騷擾之類的文章，她只能認為圖書館是個既開放又隱密的地方，或許大概就是容易產生書海熱情的關係。圖書館人人可進入，閱覽座位又提供人們相互見面、看對眼的場所，在持久寧靜的氛圍中，極可能產生愛的電流；而圖書館也有許多較隱藏的私密空間，像緊密的大套書書架之間、像個人研究小間……等等，也不禁讓讀者將熱情化做一點行動的因素罷。

她說，有些人更喜歡在這種隱密但外面又有人在附近走動（mill about near by）的開放環境有一些熱情的作為。

其實，從圖書館員立場而言，圖書館是社會的空間之一，產生熱情難免。美國聖瑪莉大學（St. Mary University）一位圖書館員還寫了一本《圖書館的羅曼史》（The Romance of Libraries），記錄她知道或聽來的在圖書館產生愛情的故事，這些故事的主角，有些以後很贊助圖書館，有的甚至成為圖書館員。所以熱情並非壞事，但圖書館的特殊環境，可能也必須讓熱情有所節制或昇華。我們就以說話聲音來比擬好了，圖書館是大眾閱讀場所，必須寧靜，假如讀者之間想溝通，傳遞紙條是最好的方式了；因此，假如情侶上圖書館，一時情意綿綿想要表達，如果彼此能以一個愛的眼眸相互傳達，那也是最好的了，你們的熱情應該都呈現在對方眼裡了。

如果讀者彼此輕聲談話，不妨礙到他人，圖書館員通常也不會打擾他們。情侶之間，如果覺得眼神傳遞愛的柔波還是不夠，那麼偶爾相互拉拉小手，或彼此輕聲細語也不為過。

但如果像前面那位老先生來控訴說的一人坐到另一人腿上卿卿我我的，似乎就礙著了某些人的眼光了，就好像讀者在圖書館講話大聲點，有點干擾到別人了，其他人不免會抗議的，圖書館員也不得像南西‧皮爾的公仔一樣出來向你們伸手指「噓──噓」地勸阻了。

再熱情的行為，那就更像在圖書館拿著手機大聲猛講電話，已是圖書館閱覽規章所不允許的了。

書海可以有熱情，但熱情如泛舟，可以水波不興，輕揚於水面，並非一定要驚濤拍岸，捲起許多讀者的眼光和抗議，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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