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沙發

◎陳玠安

我沒有沙發。在屋子裡，我的地板是白色的，我的天花板是黑色的，我的沙發被情人搬走了。不，我的情人走了。

我的情人是一躺沙發。她的聲音從綿密挺立而滑的側面扶手，如天然純果汁的果粒般漸漸沉澱下去。她說她愛我，在白色的地板上。她說過的話在黑色的天花板上都留下了印記，每晚我睡前，是的，我睡在那白色地板上，冰冷而堅固的地板。正如我先前所說，我曾經有一躺沙發，現在我睡在白地面。我不感覺沙發消失了，我感覺它走了。她走了，她搬離的痕跡那麼不著，當我睡著地面時，感覺不到那曾經的沙發──她說過的話，卻日漸浮現在黑色的天花板上。每夜我回家，望著增加些許，或是突然暴增的許多符號／條紋／數碼／字幅，它們的輸出功率讓我安心地相信曾經有一落沙發。情人，情人的語言，它們日益加增，有時在我睡眠時，狂暴而出，像被瘋狂撥快的時鐘，那些絮段語言，像是音樂降落而下。像是天使，像是意象我曾經想過的，看過的，躺過的。沙發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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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有一個通道。朝著移動的沙發而去，那些穿過隧道的聲音，在我曾經躺在沙發上的時刻裡是這麼熟悉，甜美可相信；如今它們依舊穿過，但我已經望不見隧道，我的情人，離開了。隧道從此開始簡約，最後，我的空間剩下一個白地面，一個黑天花板。我沒有牆壁，我是透明的。當沙發挪移。

我時常想著沙發是什麼時候來臨到這個黑與白的地方。當我愈試著回想，牆壁們，門窗們，它們愈發像是本就不存在的。我真的無法確定。而誰將沙發挪移了進來，誰是我的國境所管轄者與言語情人；誰把黑色的天花板流瀉著輸出，而音樂漸漸失去氣泡。音樂，沙發裡的音樂，那不存在已經的痕跡。

我想要重新，買一個沙發。我不確定。

躺／坐地板沒有不好，黑色的語言卻提醒著我太多。沙發過的。我像是一首被重新編曲太多次的歌，已經在一種響度裡感到焦曠。我要買一張沙發，好好地端詳著所有黑色天花板上的字跡與音符。直到我發現牆壁為止。

我決心要這麼做。但我買的是一只時鐘。時鐘裡，那明顯的刻度與紋路，那一切滴答而過的數字，這麼挪移卻切確。我嘗試著回憶那只沙發的樣子。我寧願我記得。

但我忘了。我醒來，時鐘裡的刻度已經不再一二三四，它們烙下了黑色天花板的紋跡，我身後的地面成了黑。而我發現我只能仰視著變成白色的天花板，動彈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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