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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家庭親子】〈sons & daughters〉乳豬和兒子
圖／陳佳蕙
文／呂政達
台北市南京東路四段的廣式茶樓，每當大宴，就在客人驚嘆聲中端出烤乳豬，燒到表皮焦脆的豬頭對著客人，似有千言萬語。如果客人不吃豬頭，這個媽媽就打包帶回家。
媽媽是廣州人，嫁到台灣好多年了。她將帶回家的乳豬頭剁碎，放點花生、芹菜、小魚乾，調味後煮粥。媽媽說，以前在廣州爸爸常煮粥，現在由她煮豬頭粥給兒子吃。
烤乳豬是西周就有記載的美食，名列八珍之一的「炮豚」即是。廣州人會選出生6週內，尚未斷乳的乳豬，趁著天未亮帶離豬母懷抱宰殺、放血、燒烤，這時的乳豬最稱美味。在廣州，新嫁娘過門3天後回娘家，稱為「回門」，夫家如果送來一隻烤乳豬，就表示對新娘貞操的滿意。打包豬頭的媽媽，當然不知道這個古老傳說。
小兒子只知道他吃下的是乳豬，從他四、五歲，人類心理上尚未斷乳的時期，媽媽常在黎明時叫醒他，要他背唐詩。後來，動不動就抽考，天外飛來一句：「春眠不覺曉，下一句？」背不出來，媽媽直眼瞪他：「你怎麼笨得跟豬一樣？」
吃太多乳豬，會不會讓人的腦子變得像豬，還是，因為在那麼小的時候就被迫背那麼多東西？腦袋裡塞進越來越多的東西，有如不斷餵食的小乳豬，媽媽一直以為，只要能塞進兒子腦袋的，以後總會化為營養。小兒子始終沒見到烤乳豬的全貌，媽媽只說：「在古代，最上品的乳豬是餵人奶的。」小兒子心生恐慌，問道：「媽，我小時候吃過人奶嗎？」突然擔心起自己有一天被當成乳豬，說著就急得想哭。媽媽只得安慰兩句：「放心，沒有人會吃你。」
媽媽的故事沒有說完，晉武帝司馬炎去女婿王濟家吃飯，端出烤乳豬。王濟告以是用人奶餵大的，司馬炎大怒拂袖而去。卻不知他是覺得不該如此糟蹋人奶，還是因此吃進人奶，有未斷奶的譏嘲？
日子這樣過著，兒子放學回家，看到一碗剁碎丁焦黃肉皮熬煮的粥，就知道今天餐館又有人點烤乳豬了。直到有一天，小兒子發出反叛怒吼：「我不要再吃烤乳豬了。」媽媽問：「為什麼？」原來那天班上有同學報告，他看到了小豬被屠殺、剖肚、燒烤的圖片，那隻乳豬的一雙眼睛，還綴上了亮亮的燈泡。小兒子宣告：「媽，我不要當乳豬。」
那個時刻值得如此大書特書，華燈初上，餐館裡仍舊有人在吃乳豬。一面舔舌頭一面說：「好吃到有如給豬下的詛咒。」但人間，卻從此多了個斷奶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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