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塗鴉慾】 和魔鬼交易

◎侯俊明

焦慮無所不在，尤其是在創作時。

創作面對的是未知。我不知道我接下來是不是還能像昨天一樣寫下有趣的東西，好焦慮。

創作，像是男人的性能力。我不知道我待會要和愛人上床時，會不會不勃起了，會不會早洩，好焦慮。我的勇猛不是我可以自主操控的。所以有的藝術家得和魔鬼交易，不斷地抽菸酗酒吸毒，一次又一次借助藥物，讓自己在狂亂中保有意想不到的創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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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藥方是，聽朋友講讚美的話。

年輕的時候，我會固定在深夜與清晨打電話給兩位女性朋友。在絕望看不到未來的日子裡，他們對我才華的肯定與讚美，讓我可以一天一天地活下來，創作出魔鬼才做得出來的作品。

婚後，我的藥方是與男性友人一起吃午飯，在開玩笑中化解焦慮。

我的工作室在山裡，每天清早開車在蜿蜒的山路上，像是要去和愛人幽會地進入我的祕密基地。我的男性友人的工作室也在附近，他中午要入山前也會幫我買一份便當。他是個很會講笑話的雙子座，但玩笑話一開，創作能量往往也跟著被打散、打亂了。在玩笑話之中，創作所需的內在張力與神聖性被破壞了，被稀釋掉了，但這是必要的干擾，否則我會因為過度的嚴肅、過於焦慮，而無法繼續創作。

有了孩子之後，我靠著在花園裡種花拔草來轉化焦慮。

畫畫到了一個階段，拔草正好可以放空腦袋，鬆開緊繃的身體，貼近土地，進入純粹的勞動狀態。而且神奇地，照顧花草好像也能照顧到自己內在的花園，內外同時運作著，看到花草因為自己投入心力照顧而茂密盛開著，自己也會很開心，很有成就感地轉回創作上。

更重要的是，花園是一處被馴化了的荒野，形成家屋與荒野之間的一個緩衝區，讓我可以不必因為要創作而背棄家庭，在荒野裡流浪。

沒有草可以拔的時候，到浴室沖澡，讓流水化開肩上的壓力，也可以幫助我化解創作的焦慮。重新穿上衣服，深呼吸，走出浴室回到工作崗位。

前陣子，我每天寫信給朋友，來轉化創作焦慮。

每一天我一進工作室就開始寫信，它成為幫助我進入創作狀態的一個啟動儀式。寫信的好處是，它不是一個立即的人際互動，它可以保持讓我和真實的人世有所聯結，卻不會消耗我需要蓄積的創作能量。不管是要寫給誰，寫信其實是一種自我對話、自我整理、自我承諾。我會在信中對朋友承諾好好工作。如果沒有做承諾，在面對創作的未知時，會很想逃走的，一旦寫信給了承諾，就得努力兌現。兌現了，再寫一封信報喜，熄燈，快樂地離開工作室。

面對未知，我們需要一個能夠守護我們創作的人，一個守護神，告訴他，我們正要閉關進入煉丹室了，如果發生了什麼狀況，請他守護我們，拉我們一把，把我們從創作的深淵中拉出來。

能在創作的焦慮中被守護，是幸福的。●

■小啟：侯俊明【塗鴉慾】專欄，本週為最末回。下週一將有張立曄新專欄【小曄集】，敬請鎖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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