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怪物化的自畫像

名家奏鳴曲-1

〈致同路人〉◎董啟章

後來者：

都說新一代是虛無的，是沒有理想的，是物質主義的，是追求感官刺激的，是沉迷虛擬世界的，是疏離的，是膚淺的，是反智的，是脆弱的，是倚賴的，是沒有毅力也沒有專注力的，是沒有承擔也沒有責任感的，諸如此類。我卻從來不相信這些印象式的說法具有任何真實意義。於我來說，只要看到一個特例，所有普遍的結論就變得無足掛齒，而所謂時代的共同特質就變得可疑，並且肯定不是牢不可破。

就如你，一個喜歡畫畫，堅持畫畫的年輕人。沒有甚麼背景因素，把你優先從其他年輕人裡區分出來，成為一個藝術追求者。你並沒有在童年和成長的時期，得到特別優裕的家庭培養，反而自小就討厭上美術課。你自言甚至曾經是那種撩是鬥非，無心向學之徒。可是你卻碰上了繪畫，而且整個人改變了。這樣的事情沒有人能解釋，我也絕對不是在說那種利用藝術或體育活動去改造問題青年的心理治療式的事情。總之自此你人生的唯一熱情就是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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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是沒有任何功利目的地畫畫。你沒有打算畫流行的插畫或漫畫，而是畫油畫。而你也沒有如一些精明的年輕油畫家一樣籌算著如何在藝術市場上打響名堂。你無視於藝術界的潮流和口味，只按照自己的喜好去畫。你完全是為自己而畫的。

然而這樣的你注定要感到困惑。為甚麼而畫和如何畫下去，將繼續是揮之不去的問題。你一直考不進正式的藝術系，而勉強於設計學院進修。只求實用的設計訓練和對所謂「高科技」媒體應用的迷信，常常令你透不過氣。你雖然有觸覺和畫技，但在錯誤的環境中，你總是顯得落伍和格格不入。在視覺藝術技能完全服務商品包裝的今天，你的執著顯得不切實際。

而你喜歡畫的，是半人半獸的，凝固的，孤立的，模糊的形象。這在一層意義上，大概可以視為你自己的寫照。

是的。自我英雄化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返。跑出來高調地宣揚理想，也變成了無效的姿態，或者迎合主流社會的虛偽道德標準的舉動。在今天還拒絕平庸化、拒絕一致化的年輕人，大概就只有自我怪物化的途徑。而我相信，這怪物的隊伍會悄悄壯大。這也可以算是我對新一代的一種逆向的期望。

前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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