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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3之3 - 告解
◎章緣
兩人默默依偎時,花園樹梢傳來鳥鳴,天際裂開一線曙光,透過繡滿一朵朵皇家玫瑰的窗簾,給這豪華但寂寥的客廳,鍍上一層蜂蜜般的金光,一切變得柔和甜美。從此,蓉的人生找到了價值出口,滿腔的激情有了使力點。她要當艾瑪的守護者,守護她的成長,讓她茁壯成一個成功的舞者。她出資陪艾瑪看國際舞壇巨星演出,票價人民幣幾千元,跟巨星上課,收費也不遑多讓;幫艾瑪打點行頭,從日本訂製最高檔的舞裙和舞鞋,又拿出幾十萬助艾瑪和小崔開辦工作室……
我此時終於忍不住打破緘默,「粉絲再加上母性,你沒有小孩,艾瑪就像你女兒一樣,我覺得,這並不是愛情。」
蓉苦笑一聲,「你不會懂的。」
「不,旁觀者清……」
「不是的,」她打斷我,「你聽我說。」
艾瑪是她性幻想的主角。
當蓉講述時,我眼光平視,表情漠然如一張白紙,彷彿她說的不過是三亞的日光浴,陽澄湖的大閘蟹,梧桐樹街的陰影,陰影深處燈火閃爍的小酒館。這張無表情的面具,催眠她繼續招供,揮灑著自白書懺情書。我的耳朵就如錄音筆,記錄著她的一字一句,音調的高低起伏和節奏,中斷,呼吸,漸弱成耳語或是戛然而止。我的雙眼就是攝像頭,記錄著她的面孔泛紅,眼底閃光,鼻翼抽動,右眉毛下意識地挑起或是左眼皮快速地顫動。即使我心亂如麻,啊,此刻絕不能分心到自己身上,我的耳朵和眼睛都沒有放過蓉的一切。所以,我清楚記得她是這麼說的:晚上,睡覺前,或是清晨,或是有時候,一個月總是有那麼幾回,當法蘭克到我床上來,這時,她會出現。由此,我百分之百確知,是愛,不僅僅是喜歡。
細節,付之闕如。關於性,她以前說過,那些男人以各種方式追求,如一隻隻開屏的孔雀,但從沒有觸及任何性愛的細節。她會說,挺好的,不合拍,喜歡,不喜歡,沒有任何具體的內容,然後我們會爆發出一陣大笑,彷彿一切不需多說。這是第一次,她把性和愛連在一起,而且還僅是幻想!
這次我們沒有爆出那種你知我知的大笑。蓉去上洗手間,起身時差點撞到桌腳,她一定覺得,這一切都太難令我理解了。
熱愛中的伊人,總是可愛到令人心醉,性感到令人顫慄。她的微笑可以融化你,她的眼波可以鼓舞起你所有的熱情。如果她投身到你懷抱,你除了全身心地緊抱住她,把感官完全張開,去感受她的每一寸,你還能做什麼?比這現實中的伊人更難以抗拒的,是你遐想中的她,因為她不召即來,在最不應該的時候襲擊你,讓你在課堂上突然感到躁熱,在批閱作業時走神,在推開家門時感到撕裂的痛苦。男人把你重重壓在床上,做他想做的事,很少,但一個月總是有那麼幾回。你知道那些步驟,你知道他已經不再年輕,有時他甚至硬不起來,於是你像個好妻子那樣幫他,來來回回,然後急急上套進入。也許已經不需要上套了,不是因為懷孕的機會微乎其微,而是你相信他的精蟲也已經過期衰老了。你屏氣用力夾緊,讓他儘快完事,當他癱倒,從你身上滑下,你偷偷在枕上抹去淚水。是的,你怎麼會不知道你愛的人是誰。
當蓉回座,又露出招牌的自信笑容。如果我不能理解她對艾瑪的愛,那是我的問題,不是嗎?
「那麼,」我問,「你那個老師,她,也喜歡女人?」
蓉點頭,「我們在一起很快樂。」
細節,還是沒有細節。我突然對這樣的告解感到不耐。她對我說了多少?隱瞞了多少?
「她跟男朋友分手了?」
「他們婚期訂在明年。」
「啊?」
「她說,因為跟我的關係,讓她更理解小崔。感情世界比她原來感知到的複雜太多了,她現在比較成熟了。」
「你能接受?」
「小崔能給她一個家。」蓉說,「我可以當她一輩子的朋友。」
「這樣,你就能滿足?我說了,這不是愛情!」我握拳。
「你是怎麼了?是不是愛情,難道你比我還清楚?」
過去我從未評斷過她的情史,神甫只應安靜聆聽,但我繼續開砲,「那個畫家呢?你說你要等他長大,還有,香港那個小開,說什麼一見就有觸電的感覺,上輩子的情緣,要等他辦好離婚,還有,還有……」過去蓉說過的那些情人,爭先恐後地出現,想要爭奪蓉的心,誰才是見異思遷的蓉的最愛?我為他們感到悲哀,但最悲哀的是……
「你冷靜點好嗎?」蓉橫了我一眼,晃晃手上的婚戒,「你想要我怎麼樣?」
「你真傻,她只是在利用你,你不過是她的貴太太!」我還在做困獸之鬥。
「我說過你不懂。我對她一無所求,她只要在那裡,就夠了……你怎麼了?」
她沒問,我都沒察覺自己額頭冷汗涔涔,陳年痼疾在我脆弱的時候發動了猛烈的攻擊,我按住胃,擠出一絲笑容,「餓過頭了,你的故事,太長了……」
「Oh My God,快6點了!」蓉跳了起來,「艾瑪還在等我呢!這次我陪她來圓山飯店參加比賽,還有好多事,你沒問題吧?我要先走了。」
我點點頭。蓉拍拍我的肩,「老友,下回見了,保重啊!」
我目送她的背影。她的背脊依然挺直,腰線依然分明,就跟二十年前一樣。那個週末的早上, 她去上完廁所後就沒再爬回上舖,而是擠進了我的被窩,一起賴床。她身上有剛睡醒處女的幽香,我們身上都有,她的眼睛瞇著,嘴唇乾裂,腋窩有種好聞到讓人想緊緊抱住她的味道。我們睡在一個枕頭上,她在我耳邊輕輕說著什麼,那氣息讓我覺得好癢,好想笑,好想哭……
忍了許久的眼淚無聲地滑落。我也需要告解,但誰能聽我告解?
以為她不能愛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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