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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奏鳴曲
〈九彎十八拐〉
◎黃春明
男女兩性的受授行為被傳統倫理制約的年代，很多人的成長過程，對有關性方面的知識和行為，很多是靠朋友之間以訛傳訛。有時二手、三手傳訛的人，為了刺激而加了不少的料，原來還有一點點根據的成分，結果訛化得很不像話，使原味盡失，大大走了樣。另外還有的就是抱幾則黃色笑話回去，獨自想像、趨入幻想嘗葷，紓解壓抑的苦悶和膠著。這樣的情形，雖說是那一個年代，其實也只不過是三、四十年前的台灣而已。
話說那時，台灣的農業社會轉型到工業社會，在那過程中，新的生產形式和技術，與舊的農村數百萬帶著舊觀念和原有價值觀的剩餘人口，隨著國內的移民潮，湧入城市、加工區和其衛星城鄉，成為新舊的重疊，也如文化的肉搏戰似地，在人文方面的一道防線上，代表舊有的隨即陷入慘敗，數百萬由農村到城市的青中年人口，則全數被新觀念俘虜。
以上就是要提及的故事背景：不管是幾百萬的農村剩餘人口，當他們還留在農村的時候，成為族群的一員，他們還是多數的強勢群體。但一旦從各地湧入陌生的都市，管他幾百萬，互相生分不識不親的時候，只剩個人或小家庭，他們就成為少數、弱勢。這種情形在行為上，很快就有了改變，特別是年輕的男女，由鄉村到城裡，雖不像脫韁之馬，至少沒有家鄉那種無形的約束。過去有倫理牽絆的性關係，在城裡暗示著可以注入男歡女愛、略微放縱；當然都由男孩死皮賴臉地主攻，女孩半推半就地棄守。
這樣的經驗，在農村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一到城裡成為事實的卻愈來愈多，愈來愈普遍，但是觀念上還是認同傳統，所以有這樣經驗的青年男女，還是將它藏在所謂私密的領域裡，不為人知，也深怕人知。
有一位失業多時的年輕人，一天到晚在台北坐公車跑來跑去找工作。當時公車很擠，擠得沒座位的人幾乎就要貼到別人的臉。有一天，他突然無意識地、直覺地發現人的眉毛有玄機──尤其是女人的眉毛。有了這樣的發現，他就開始更深刻地觀察和分析探討。他發現，人一開始的眉毛是整齊的，中間橫向有一條劍脈，小孩子的眉毛最清楚，等到年紀大了，眉毛就亂了，劍脈也不見了，可是有些大人的劍脈還是很清楚，有著一對整整齊齊的眉毛。這樣一來，「大人的眉毛」又能代表什麼呢？年輕人想了好幾天，有一個晚上他忽然跳起來，有了一個結論。他認為，大人的眉毛是否整齊、有無劍脈，代表此人有無性經驗──沒有經驗的就像小孩的眉毛，有經驗的人當然就亂七八糟。
年輕人得到這樣的結論，並非要寫學術論文。他發現了他的未來，他會變成有錢人。他想，他如果把這個結論公諸於世，有多少人會緊張？尤其是女孩子，被人發現未婚就有性經驗的話──注意，這是三、四十年前的台灣社會──這可非同小可。他積極地去設計一支小眉刷，還附帶一小瓶膠和一枚小鏡子成為一套整眉包裝，品名叫做「整梅」。他在報上，只登了兩次全一批橫條的廣告，句子是這樣的：「從今天開始，所有的男人都要看女人的眉毛！」在這標題的字下，有兩隻不同的眉毛，一隻有劍脈，一隻亂七八糟；在眉毛底下的文案，說明了兩隻不同的眉毛所吐露的信息。
廣告出現的隔天，雖不致於天下大亂，但是確實有了一陣子的騷動。它的話題性強，女孩子使用了「整梅」還是不敢正視男生，原來眉毛整齊的女生，也怕男生懷疑她是使用「整梅」。總而言之，那一位失業的年輕人，沒多久，反過來是別人請他去工作。
對不起，這是我有關市場行銷小說的筆記，先拿出來玩玩。因為前幾篇的〈九彎十八拐〉太嚴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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