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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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山潛

2006/08/16 06:00

◎甘耀明 攝影◎歐陽台生

總是想起那夜,我穿上保暖衣和雨衣,走下湖泊尋找水鹿。

那是在中央山脈南段,高度約三千公尺,夜色下的嘉明湖躺在谷地。關於這座湖,總有夢般纏結人心的傳說,據說她是一座隕石湖,拖著火光的流星在這撞擊出坑穴。千萬年後的今天,來此拜訪過的山友,看到湖泊之美,舌頭打結的啞巴也懂讚歎。哈利路亞,她像上帝的一滴淚。哈利路亞,她是大地的藍眼。哈利路亞,她是雲的鏡子。任何的比喻總是別後的聯想,屬於腦袋褶縫發癢時分泌的幻影。見著她的當下只有沉默,靜靜看著嘉明湖情態舒卷,啊!只剩讚歎。

關於這座湖,還是水鹿的聚集地。

每到夜裡,附近山谷的水鹿往上爬,邊啃食嫩草,邊向湖靠近,發出嗷嗷鳴叫。基於環保因素,我的營地離開湖泊數百公尺,那裡全是成堆鹿糞,人倒地為半徑滾一圈,能黏滿一公斤的新鮮鹿糞,大小如小拇指,潮濕的黑褐色。不只營地,附近幾個山頭成了水鹿廁所,即使是一等三角點的三岔山頂,水鹿也以君臨天下姿態,豪氣萬千,撇下屎雷。牠們在這裡吃喝拉撒,是我誤闖牠們的地盤。每到夜裡,水鹿向湖泊麇集,大膽地走過營帳外頭,發出獨特叫聲。我拉開帳縫偷窺,外頭冷得很,風中的大霧咻咻咆哮,營繩滴著水。水鹿像失錨的幽靈船,在我四周盤桓,忽左忽右,聞聲不見影。待我等到不耐煩地睡去,牠卻跑來撞擊營帳,把外帳上的露水抹糊一大塊,非得趕人走的樣子。

在離開湖的最後一晚,天氣乾淨,幾日來的夜霧下壓到兩千公尺,成了雋潔的雲海。我穿上保暖衣和雨衣,決心到湖邊拜訪水鹿。世界塗上月亮的銀澤,視野敻遠,遠方廣袤的雲海像大海嘯,將花東縱谷安靜地包容了。我每一步都慢,身體緩沉,深怕驚擾了水鹿,因為牠就在不遠處,鼻噴的叫聲間斷傳來。那種緩步,在淡光下,就如潛水伕遁入夢般的深海,要去叩訪鯨豚的蹤跡,而非水鹿呢!我最後來到湖邊,蹲縮成團,哈著氣,等待牠們從四面八方來取水。

母鹿產子時會折枝叼葉築成草窩,遂有山界美麗的傳說,誰臥上那舊草窩睡去,如果是美夢將成真,噩夢的話,是在釋放你不歡的過去。這傳說好棒,幾日來逗引我在森林遊蕩,進入箭竹帳迷蹤。人高的箭竹林隨風狂甩,碧葉成海。它表面洶湧,但下頭安靜地布滿拱狀通道,是水鹿、山羌長年攢過的痕跡,依體形大小,有國道、縣道之分,還有較寬闊的休息站。我潛游在長長的甬道,處處鹿糞,處處轉折,那簡直如迷宮,只有動物知道方向或祕密。竹林盡頭,冷杉高拔竄起,落枝滿地,更讓步伐難行。

在一棵高山杜鵑下,我發現幼鹿在秋季磨下的短角,在更深的高屏溪源頭溪谷,還撞見皓白的鹿骨。但活生生的水鹿在哪?牠們每夜在我帳外召喚,唱起嗷嗷歌曲,要我招降,莫非是夢。我爬回雲霧般的箭竹林,幾乎迷失,不得不探出頭找方位。天空好冰藍呢!晴藍得要掐出水了,不小心伸手勾破,這世界就要起大洪水了。水天之下,我看到雲影如千萬隻的水鹿群,放牧而過三岔山,迷魅奇幻。過了那山頭,眼神一踢,四十公里外的玉山主峰清晰可見。那些水鹿,難道是雲影化身的,只在夜裡蹦回大地?或者,我還沒準備好一個美夢,以致於連個鹿窩都沒發現。

我蹲在湖畔,看著水光俱靜,淺淺地折射月光。寒氣凍到骨子裡,睏意卻熱得很,想睡卻怕無夢。水鹿嗷嗷,牠們從四周爬向湖畔,聞聲不見影。我幾乎睡著了,夢見十餘隻的水鹿站在湖邊,拖出溺在水裡的雲影。是的,嘉明湖素有雲影的收納櫃之稱,拖出那些密藏的雲影,任月光曬乾。

雲一飛,又是千萬隻水鹿般的雲影,橫過中央山脈。我驚醒,湖安靜得可怕,連水鹿的鳴叫都沒了。站起身,挺直脊骨,我爬著草坡回營帳,脫完厚重的登山鞋,呆坐在帳邊許久。

一轉頭,我看到一隻小水鹿在看我,近得幾乎聽到呼吸。牠流眄顧盼,神色自然,鳴叫一聲,繼續朝湖消失去。那樣的相遇與告別簡直像淺夢,一翻身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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