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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洛杉磯傳真】 詩歌到底要說什麼？
◎王丹
雖然有「大道無言」的說法，但是除非是出世禪修的人，總還是希望自己的話能夠被聽到，被理解，甚至被傳播。這倒不一定是因為名利之心，而是人性中天生的對於孤單的恐懼，讓我們內心隱隱地希望通過文字與他人互動，包括心情和感受的分享，尤其是跟那些不認識的人。很多的文字寫出來，大概就是有這樣的目的吧，詩歌也不例外。詩歌，總是要說什麼才寫出來的。
促使我想到這個問題，是因為前一段時間，有一位研修中國詩歌創作之類題目的研究所學生，寫信給我，問我很久以前那首曾經因為張雨生的演唱而出名的〈沒有菸抽的日子〉，其中的「沒有藍色的鴿子飛翔」，到底是指涉什麼涵義？第一次收到這封信我沒有回覆，第一是因為我一直覺得，詩歌這種文學形式，有時候就是意識的流動自然形成的痕跡，不一定非要有什麼具體的指涉才設計出一些意象來描摹；第二也是因為其實我自己也真的忘記了當初寫下那句的時候，到底心中在想什麼？
後來那位同學鍥而不捨，一再發信來，言辭懇切，這讓我不好意思起來，反倒認真地回想當初寫這首詩的時候，到底要說什麼？後來終於想到一些零碎的記憶，好歹也算是對這位同學有個交代了。這件事促使我試著用「我到底要說什麼」的線索，來回顧自己曾經寫下的詩歌。於是赫然發現，其實，也許每首詩歌，在當初寫出來的時候，都是無意識的產物，是某種情緒的結晶；但是，所有的情緒和無意識，背後也都有故事，那些故事，我下意識或許故意要去記錄，分享，和被人懂得，那就是詩歌的敘事動機。而如果這樣來重新回顧我的詩歌創作歷程的話，我無語了，因為我看到了另一種形式的個人的歷史，幽微曲折地流淌成河流，清晰可見。
有的時候，我想說說絕望這件事。我想說，這個世界上，最殘酷的成長，就是我們接受了絕望這件事，我們終於知道了，有的事情，你再怎樣努力也沒有用。我們只有絕望和無奈。所以我寫下這樣的句子：「能寫的都變成文字了／只能以花種植成心情了／潮水被陽光曬乾了／目光就愈來愈暗淡了／你走了／我只有笑了。」
或者反過來，當我寫下以下的詩句，會有人猜到我要說什麼嗎──「當濃霧在天空掛上謊言的時鐘／那樣的一刻像歷史的馬蹄聲／在耳邊愈來愈清晰／沒有人願意告別，你們只是選擇放棄／在你們背後，長長的陰影拖著黎明的預言。／接受我的敬意／你們是敲響光明鐘的人。」是的我想大部分讀者是可以猜到的：在這裡，我想表達的是鼓舞，是謳歌，是讚頌，是我真心對於年輕、好的理想的禮讚。
當然，有的時候，確實，詩歌寫出來之後，我也不確切記得我要說什麼，例如這樣的句子：「如此／我們，要怎麼面對曾經呢？／所有的幻覺，迷醉的世界／眼底逐漸沉沒的希望／曾經，是打不開的鎖／在時間的雨中生鏽的／也盛開了。」坦白說，當我在檔案中找到這首詩的時候，我已經遺忘了當初的情境了，忘了是什麼事情或者心情促使我寫出來這樣的句子，也忘記了我要對自己和他人說什麼。而我覺得，這仍然使得這首詩有它的意義在，那就是：遺忘，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有的時候，我們用自己也無法撿起意義的詩歌，來證明遺忘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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