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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摩天大樓
名家奏鳴曲
〈酷兒時光〉◎陳雪
原本已經定好7月要搬家，因為某些一言難盡的原因我並沒有搬家，還是住在這個大樓裡，我花了一個月找房子打包東西，卻只花兩天時間就把東西歸位，快速地恢復了住在二十幾樓的生活，撇開之前那些賣房子找房子的曲折，能夠回到我這個空中樓閣還是讓我大為欣喜。
每次有人聽到我住在這麼高的地方都會提出諸多疑問，「地震要怎辦？」「停電要怎辦？」「火災要怎辦？」「你不會害怕嗎？」老實說針對那些「要怎辦」的問題我都無解，921大地震時我住在台中縣，一棟三樓透天厝，附近房子半倒全倒很多處都起了火災，我住的地方東西也散落滿地，差點被牆上落下的畫框給砸到頭，但此後我卻對地震沒太大感覺了。我曾遇過電梯維修，跟無預警的停電，也就是躲在家裡等到電力恢復，沒有什麼大礙，有次靠窗的天花板突然降下大片漏水，把我窗邊的書架的書都打濕，後來才知道是樓上的住戶觸動煙霧偵測的灑水系統，使樓下的我被波及，不過這些事都無法改變我對於住在高樓的喜好。
我們這棟大樓住戶之多簡直像個小鎮，上下班時間四部電梯人滿為患，出入口都得刷卡簡直就像捷運站，住戶三教九流什麼樣的都有，除了各種上班族、學生、情侶、一家老小，我常在電梯裡遇見各種國籍膚色的人，也看過很多嚼著檳榔滿身刺青的男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鶯鶯燕燕，大家都說我們這裡住戶分子太雜，不太安全，還有計程車司機告訴我這裡有許多應召站叫我出入要多小心（這說法會不會有點誇張），這些善心人士的建議我沒聽進多少，大樓裡住了黑道大哥或小弟、酒店小姐或應召女郎、膚色或黑或白的外籍人士、被金屋藏嬌的情婦等等，這有什麼不好呢？什麼樣的人都需要有個家吧！我自己也不是多麼正經的人，可以住在這樣龍蛇雜處的地方對小說家而言應該是好事。
因為住戶太多，大樓在每層樓樓梯間都放置大垃圾桶，每天早上再由管委會聘雇的清潔人員統一將垃圾從貨梯集中運到樓下，那個垃圾處理站就設在地下停車場的車道出入口旁邊，經常地，我看見好多回收資源的人在那堆積如山的垃圾袋裡翻找可用之物，這些人有男有女，有的帶著推車三輪車，有的徒步或用腳踏車運送，這些垃圾通常在樓梯間時已經被熟門路的人翻過一遍，但仍吸引許多人來繼續搜尋，我下樓買菜時總要經過那個交會點，一邊是在大太陽底下揮汗如雨地打開垃圾袋尋找保特瓶紙箱謀生的人們，另一邊，是從車庫魚貫而出的一輛又一輛賓士、 BMW等高級轎車裡隔著暗色玻璃透出的模糊人影，我站在這其間，時常感覺恍惚而混亂，我不知道自己是屬於那一邊的人，看來我應該什麼都不是，但我的眼光總是落在比較窮困的那一端，我不知道這一千多戶住宅裡有著多少我的想像力與經驗無法到達的故事，那些我每天會在電梯裡遇到的，那些我從來都不曾謀面的，那些每天來上班的警衛和清潔人員，與沒有領薪水卻日日來報到的拾荒者，這個摩天大樓對我展現的世界又豈止是表面上所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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