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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寬容的等待-下

2006/08/30 06:00

◎凌拂 圖◎阿尼默

在工作與樂趣之間

正寫著這篇文章,朋友給我轉來一則報導,前一陣子法國有個民意調查:「在法國消防員與郵差是最受歡迎的職業」。並附上了郵差布魯諾的訪問稿。

布魯諾今年三十九歲,未婚,來自法國中部,只有二十來戶人家的小村莊,他對自己的工作感到有些驕傲。他說自己不聰明,高中畢業,沒考大學。服完一年兵役後,幾乎兩年失業在家,只是打些零工。之後,他考了兩次特考,才成為郵差。然後,他搬到巴黎,開始在第五區送信。一晃眼,已經在同一區,送了十五年的信。「而且我還打算,再繼續送很多年的信。」布魯諾對於工作承諾的態度,想必會讓許多老闆感動。

但真的不會感到厭倦嗎?「要說我對這份工作有多熱情,那倒是沒有,但是我也不討厭這份工作,至少我不會每天起床就皺眉頭。」布魯諾很誠實,他在工作中,找尋屬於自己的樂趣。

布魯諾喜歡在外面走,喜歡跟人接觸。第五區位在河左岸最有名的拉丁區旁邊,沒有觀光客的喧譁,卻有一種因為歷史久遠而留下來的優雅韻味。

這個報導一下就吸引了我,它讓我感動。這個白天的郵差,晚上是個藝評家。他對電影熟悉,不僅對希區考克、卓別林、史丹利庫柏如數家珍,對侯孝賢、蔡明亮、王家衛也不陌生。他看《愛情萬歲》,對片尾楊貴媚坐在大安森林公園的長凳上,一個人哭了十多分鐘,感到震撼。他說《花樣年華》裡每個鏡頭都宛如畫境,因此很快就去買了DVD與原聲帶。

訪問稿中傳遞的訊息很多,有法國人的哲學思維與生活觀,且按下不表。同時引發我內在很深感觸的是,布魯諾對工作的態度,不卑不亢,那樣真實的認知與表達。工作當然有愉快的時候,工作同時也非常辛苦。人類工作的目的不在存活下去,而是為了要過更好的生活。正常言工作不會讓人白白辛苦,它牽涉到報酬,也讓人從中成長,展現聰明、幽默與創意,並獲得成就。但是它也讓人窒息。因為,相對於聰明、幽默與創意,沒有人會要一個無用的人;當然,分寸拿捏,水大漫過船,太有用一旦被解釋為野心太顯,欲加之罪一樣陣亡。所以,在很久很久以前,「工作」一詞的意思其實表示「刑具」。

我不也同一個工作做了幾十年。布魯諾很誠實,他在工作中,找尋屬於自己的樂趣,有一個還不討厭,至少不會每天起床就皺眉頭的工作。我對自己工作的態度,或者多數人對自己工作的態度,大概不出這樣的範疇吧!教書多年,我們的教育很擅長把關愛說得像標語、口號,問起孩子未來的志願,大人十之八九期待的是醫師、律師、工程師……這個答案典型而標準,但是表情達意,過日子,生活中真正的感受與認知,如何切近個人心中,各種不同的差異與情表?我是一個白天的教師,夜晚的文學愛好者,在創作的讀與寫之間,餵養自己的靈魂。文字間的生老病死,可以讓人一夕度盡悲歡離合,早歲未經世事,我亦自覺滄桑,但那為賦新詩,紙上人生,還不是實有的經歷。生命的成長不易,我們以緩而不著形跡的方式,累聚與找尋出口,一點一滴盡在無聲之中;生命的摧毀則往往在旦夕之間,令人愕然驚措,迅即、而且大塊的剝離。以此應對於我的工作,長期與孩子相處,我有一種淡然的熱切,面對成長的生命,懷著一種距離的清醒。因為這一種冷寂,讓我在距離之外,孩子往往尚未言語,眉眼攙動,我便常能洞悉明明觀其內裡。許多心領神會、隱而不宣的剎那,幽微處,這些矇童小兒,我了解他們,甚且有時遠超過他們某些粗略的父母。許多心照無法言說的部分,是我認為孩子與老師相親遠勝過父母之處。但我又從來不要做他們的父母,近身相搏、把屎把尿的事我從不插手。這情形又更顯於都市。父母有父母的盲點,距離有距離的清明。

〈山童歲月〉在報上連載之時,有人專程上山,想看阿丁。當然是看不到的,雖然他就在我厝邊。「山」文當年參加徵文,囿於篇幅,關於阿丁我寫出的不過個中一、二。他在教室打滾、橫地撒潑的那一幕,我至今清晰歷歷如目,甚覺凶險。我深知當下那一刻,若移此景在都會地區,中午時分,家長進出校園行於廊下,窺得一個一年級的小兒,橫地嘶吼,嚎得世界要起六種震動,而我身為一名老師,竟在這當下,怡然安和逕自低首划飯,那情景縱然無事,傳言出去,怕也難杜種種猜疑。悠悠眾口,單一表相下的繁複牽連,可是,那是我跟阿丁對招的關鍵,容不得任何人插手。我既觀察阿丁多時,狠殺婦人之仁,那是我的執意,否則輸的不僅是我,也是孩子。

可是,原委是講不清的。我雖洞悉明明,也暗自驚心,但在山中險舟輕過,而我的一個同事卻沒有我這樣的好運。

二年前她電話裡和我傾訴,約莫相類的情境,引動記者,在校門口抽樣,拉了孩子便問:「你們老師打不打人?」以此佐證當前體罰比例等等,黯然毀她一生清譽。她哀婉地說:「歷經此事,要談體罰的問題,我比誰都有資格。」孩子當然是可愛的,要人疼惜,教人不忍,但有時孩子也是個野物。如何應對,老師與孩子都需要時間,寬容付與孩子,也需要付與老師,真相會在各自的心中。教書多年,對我而言這是最好的工作吧,但我無法把信、望、愛說得像個標語,叫得像個口號。面對孩子,我從來扮演的就是姑姑、阿姨的角色,也熱切也淡然,只插手在父母搆不到的地方。

曾有人問我,是創作滋潤了教學,還是教學豐富了創作。

創作與教學都是成長事業,直見性命,我從不拿它相互對照,但怎麼分得開呢?創作的思維可潛移於生命的成長,生命的成長可默化於生活所觀,而我大半的時間在與孩子應對。一記球發出去,遠遠的落點會定在何處,我們同時都既是投手、捕手,也是打擊手與右外野手。我從青澀與新舊交替的摸索裡走過來,球打壞了,一記滾地球狼狽於心,靜靜留著與靈魂對話,當作成長的因子。球打遠了,誰也保不定是不是個再見全壘打,但看在眾人眼下,一顆心懸著,跟著轉過或數日、或累月,甚或經年,答案不知在悠悠的某處。與孩子的情境,每一個故事都得經歷長長的等待,阿甲是、阿乙是、阿丙、阿丁、阿戊……也是,尋常生活,現實裡的成長可不是虛擬的戲文,立竿見影,一日裡便歷盡種種分曉。

布魯諾對工作不卑不亢,誠實的表白,我想,凡者如我,沒有什麼高調,盡情盡分就是這樣子吧!

因為懂得,所以寬容

總觀教書一生,三十年。

從鄉村到都市,從深山到海濱,我班上人數最多的一年擠到七十二人,最少的一年只有三人。既經歷了台灣五、六○年代的閉鎖,也經歷了台灣八、九○年代的教改風潮。波濤席捲,整個島上的驚濤駭浪滾滾一時,關於教育,其實從來沒有超出政治的算計。推諉於短視、急功、近利,都已老到滿地找牙,了無新見。許多事暗裡觀之心生驚悚,也只能善自警惕。

船帆盡處,把探紅塵,即便不為任何操煩,到得終了也要青絲衰敗。想我長時以來,往往有一搭沒一搭,一句話也可和孩子繞行很久,我能在工作中找尋自己的快樂,這是孩子有恩於我。但必然也有我錯待過的孩子吧,某些惦記的至今還在心上,有心、無心都得懺悔。如是,鬢髮霜白又算得什麼!摯心等候天罰,俯首償還,我是吭也不會吭一聲。

若再總結,絮語一二,我二指拈花,畫一道眉批:早年不懂得孩子,因為不懂得生命。

後來生命日有經歷,遇到的失落與挫折多了,回首之際,發現日漸懂得了孩子,原來是因為懂得了生命。

生命從青澀裡來,體會到箇中極處,對孩子極度寬容,是因為對生命不忍。

同緣於此,後來的幾年我與孩子極度疏離,因為我很清楚地知道,我要轉向另一條路去了。

教育不過就是生活。法國郵差布魯諾不是個體,也不是一天長成,那背後還有一個法國人的哲學思維、生活觀與文化的厚度,教育其實只在生命的對等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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