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關於亡靈的一些片段

圖◎川貝母

◎張繼琳

1

他還活著是因為我們掛念

他死了

但我知道他還沒離開

還在村子走走

記得一些小小的岔路

．

三餐……

家人仍為他

擺一副碗筷

趁飯菜還是熱的時候

他出現了一會兒

．

但沒人留他

2

他覺得還沒出人頭地就死了

雖然過不了這個冬天

雖然還有農活未完……

．

他清楚 這世間總有遺憾

只可惜沒把多餘的酒喝光

．

「曾被我吃掉的雞鴨魚肉

會回來找我……

目送我被狼吞虎嚥」

．

他回憶 其實他也被傷害過

這不是祕密

曾經發誓必然找到他的人

半途放棄 就走了回去

3

只要放心不下，遺憾便持續增加……

他躲進了那棵樹

所有的樹葉都在搖動

「我想冒煙……

告訴他們 我還在這裡

不要將我砍掉」

．

你戴上他的帽子

不盡然為了懷念

他摸到你的臉頰

讓你滿臉通紅

．

早知如此 就該抱著心愛之物死掉

至少死在愛人的懷抱

4

幻影摻入陽光使他彷彿有了體溫

他撞碎玻璃不再流血

撞壞好多東西都不再頭破血流

將自己繩綁 也順利脫逃

．

他即將被遺忘一乾二淨

走得夠遠了

卻又被一個活人想起──

長出手腳和淡淡影子

．

但他明白 睜開眼睛

自己也是死了

5

不過數日，卻感覺離家多年

他知道快下雨了

厚重雲層像移動中的夜晚

．

不要開燈……

「光線黯淡

比較容易獲得保護」

．

家裡物品擺設有些換了位置──

兒子睡進他的書房

客廳白牆 妻子取下字畫

掛上他的遺照

．

他不覺得家裡少了一人

只是漸漸覺得自己愈來愈像

鮮少走動往來的親戚

6

因為靠得太近，他讓那人打了噴嚏

沒人等他

他自由自在……

他路過的金屬門

自然而然 亮了一下

．

半開的窗

有半開的花

他喜歡半夢半醒

能穿梭陰陽兩界

．

他找熟人聊天──

其實從頭到尾

就只有他一人說話

7

他能在火中來去自如

這時才知道死後

終究遇上 一片火海

．

人們送他的東西

也全是用火燒的……

．

擔心有人與他爭搶

他常趁著火勢

刮起大風 迅速將東西捲走

．

煙散了 得到想要的

就心滿意足回去

．

他在夢中頻頻向我們透露的

就是目前他最迫切需要的

8

藏好的物品，你們還沒找到把它扔掉

發生他身上的事

有許多是背著家人做的事……

．

生前 他沒全部說完

因此他三不五時仍會回來……

好多的事

你也想問他

．

但有一天你將知道

你所說的夢話

有可能是他說的

9

他露面，大多只出現上半截身子

他沮喪 現身好多次

門 自己關了……

又開了

你們竟一次也沒注意這樣的安排──

．

「一直沒打到的蚊子

晴空下的急促短暫雨

隱約傳來的花香 那都是我」

．

他追上前來擁抱你們

數百次都撲了空

擁抱到的都是自己

．

他終於按響門鈴

你開門發現空無一人

其實他早進入了屋子

10

村子成為廢墟，隨後消失

他早該走了

走到荒郊野外的盡頭──

透過死 和過去的人重逢

雖然有些已記不得了

但他們死去多年 終究沒將他忘記……

．

他們直言：

「與我們當初一樣

你的老 你的病

你的福分或你的不幸

都已轉給 還在世上的人」

．

於是他們相知相惜

慢慢走成一支隊伍……

但最後還是決定 各走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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