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留聲機 在學會失去之前

李恆誼

在這之前你必須準備好一顆有溫度的心。我即將告訴你一個故事，那是一段沒有一零一、微笑單車、SOP的台北回憶。

小時候我和阿祖住在南港。也許你會覺得這裡偏僻、荒涼，甚至可怖。或許以為就像地理課本所說的，它產茶。其實也沒什麼好據理力爭去反駁的。我住在一片蔓草橫生的菜圃之前，更往後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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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時常獨自到後頭施肥、澆灌。看不見她的時候，我總是莫名地害怕。擔心她失足，擔心自己必須獨處，最不願面對的，是時間隱隱約約的提醒，有一天得學習失去。

我喜歡曾經充滿台語故事的日子。放學時讀書是其次，我會坐在門口的板凳上，陪阿祖點著菸看夕陽，似乎正在等待什麼。老人在日落的時候比較容易傷感嗎？我總是好奇又無理取鬧地搖晃阿祖的手臂，直到從她口中搖出許多史料未載的記憶。

她說她想回到暖暖去。那又是另一個女孩尚未踏上人生旅行的另一段故事。我日復一日地聆聽，千篇一律地許下承諾──帶阿祖回暖暖，然後用一整片星空取代阿祖手裡最後一根菸的光火。

某一年夏天，我收到一個專屬自己的錢包。那誤以為錢包便是所謂成熟長大的想法，將自己膨脹地特別開心。於是我滿懷自信地向阿祖展示。當她見到最深層的鈔票夾空空如也時，禁不住一邊大笑一邊用濃濃的口音問我這樣能幹嘛呀。

我只是搖搖頭然後繼續高音的笑，說等長大賺錢就可以用啦。

傍晚當我準備開始搖蕩往事時，阿祖從口袋裡取出一張赤紅到幾乎發燙的百元紙鈔，遞進我手中。那是我的生命裡第一份不勞而獲的錢財，也是唯一印象鮮明的。

後來我一直記得。菜園裡少了一顆高麗菜。菜變成紙鈔，紙鈔成為回憶，回憶化為我永遠無法抹滅的依戀。

時針還在往前，一圈一圈。我終於懂得什麼是失去，也搬離了留給童年的老地方。

台北正不停地加速年輕。新的沒有值得追溯的事情。但每個人的心底總有一、兩個無法都更的台北形象，在不自覺的時候揚起人們的嘴角。

如果人都得蒼老，花的宿命就是過時或下墜。那就寫吧。否則有什麼意義。當美好還在、歲月還長，所以我要當保存愛的那個人。

以此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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