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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不發達年代的約會-下
◎鍾文音
那天你隨著慈幼社社友去了對岸的八里，他們每一個人都神似菩薩慈眉善目，好像只有你一個人是忿怒金剛。
餵食腦性麻痺兒童及智障小朋友。真是有愛心的走走，你看著他想。
你被分配其中一間有八個床位的病房餵食，有專業歐巴桑看護幫忙你。她忽然對你說：同鞋，阿桑跟你講喲，你要趕緊結婚生子，會生這種囝仔，攏是高齡產婦生出的。
多老才算是高齡產婦？你問。
千萬毋通超過二十五歲。歐巴桑說。
當時十八足歲，也跟著以為二十五歲很老了。那是你對那回餵食兒童留下的深刻印象。
搭船回淡水，可能那些病童的畫面在你心中留下殘酷的陰幽以及那個像惡婆婆的歐巴桑，還有那天午後忽起的大風浪。你竟暈船，你把走走的卡其褲吐成了迷彩褲。
走走全身發出素食餐點特有的一種怪味，再加上那些摻有人工合成的素雞素鴨素腸素鵝在你體內經胃酸發酵後就更是發出噁心的酸氣了。
可憐的走走，又不能對你發怒。只好請船伕舀水給他稍做清洗。
你當下發誓不再參加任何關於走走的邀約活動了，任他在宿舍樓下狂叫也不回應。但有一回你在校園又被他抓到，說慈幼社有個重要活動，正缺一個像你這麼可愛又有愛心的義工參加。
你耳根軟了，不慎地再度答應他去參加一個慈幼社活動，且還因此放棄和溜冰社帥哥一同牽手溜花式冰舞的機會。
那天是去木柵動物園，義工的工作是負責推輪椅，推身心智能障礙的小朋友出去曬曬太陽。而你其實是想去看大象林旺和馬蘭，看看猩猩阿美、人猿伯虎與秋香，看看受盡生命神祕進化而演化成奇形怪狀的生物，你想聞聞生物界的神祕神奇。以及弔祭你那穿著紅洋裝走在夜行動物館的驚奇童年，冰冷的夜行性動物館蝙蝠貓頭鷹全隱身在看不見的人造水泥叢林，那股寒氣罩著一層悲傷。
然而你卻分到一個有大象體形的小朋友，他約有你身材三倍高大。
那天天熱，木柵動物園又大，你嬌小身軀吃力地跟在一群人的背後，（幾年後你看電影《推媽媽上火車》突然明白那個被媽媽整到極端的兒子為何有推媽媽上火車的衝動了），你累到很想就此鬆開推輪椅的雙手，讓輪椅滑向山坡下。當然那只是太熱的虛幻幻覺，陽光的刀劍劈在前方，像是等待你去撞碎的一片玻璃。
你依然苦撐著，推大象小弟弟在園區上上下下地逛著，直到扶輪社頒給走走的獎牌時間到了。然後前方的那片光亮至無色的透明玻璃瞬間碎了，前方黑掉了。天旋地轉，你突然倒地，在太陽底下，在滿園猴叫鳥叫蝴蝶飛時暈倒了。
這個倒下的動作讓你提早徹底結束你的大學任何有關社團的活動，一切在你暈倒的那一刻結束了。
你張眼時見到一堆人頭在你的眼球上方，包括一隻狗和樹上朝下看的幾隻天真無邪的鳥兒。
你躺著，瞬間天空又乍現，人群撤開，你被走走幾乎用抱的拉起，他動作一時太大，你在被拉起時還差點被作用力彈到他的胸懷。走走將你的身體扶正，讓你停在他胸口幾秒，將腳步稍踏穩後，走走摸摸你的額頭。他對著慈幼社眾慈眉善目者的關愛臉孔說，你們看，小娜最有愛心了。
唉，你笑了笑，拍拍身上沾的灰塵和羽毛，一身的鳥禽屎尿臊味。坐在輪椅上傻笑的大象小弟弟流著鼻涕，咬著指頭，他還等待著你將他推回巴士，送進囚禁他身心的白色巨大高塔。你看著身心障礙兒童們上了巴士，面無表情地呆坐著，你在那個當下明白動物園和療養院一樣，都是一種身體的集中營。
返校後，你發誓再也不想見走走了。
而你往後卻在某光碟案裡見到跟著新聞事件在鏡頭爆料的他，那真是他嗎？一個會彈古箏又努力參佛且懷有愛心的男子……關於這些年他是如何徹底地沉'淪且變成一個你眼中的陌生人？人的質變在社會化的過程裡確是難以捉摸的。
爆料，當時你們的生活裡也還沒這個字眼啊。.在看某週刊時，你忽忽想起還欠他一筆錢，五百塊錢的功德費。一時間，那僧尼寮房外懸吊竹竿上的紅色內衣褲像是欲望遊魂地飄盪眼前，你冒了一身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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