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鯉魚果醬

◎黃文鉅

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我變成了一隻鯉魚。

長條狀的冰滑肉體，色澤鮮麗，簡直就像一滴彩繪的眼淚，也可能更像是一枚突如其來的驚歎號！我並不住在人工養殖的池塭裡，太現代化的假慈悲反而會傷了我。我伸開四肢（美其名的想像曰四肢，實際上身無寸肢），癱躺在一座廢棄的游泳池裡。水面陰森森地布滿了鬼綠的藻類。

藻類吐出的氣息讓我的密度恰好懸在果凍般的水面線。我甚至不費吹灰之力就學會了水母漂，猶如泡在羊水的肉球。日復一日，我持續在這裡等待死亡。我知道死神的斧頭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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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見到他的那一天，他的眼神閃著莫名羞怯的光芒。死神手上並未掄著專用的斧頭，有那麼一瞬，我竟認真懷念起斧刃上的鈍銀色折光。我訝異地看見他，握著一把鋒利的菜刀，刀齡極舊，攀滿了香檳色的鏽渣，那輝映著池裡的死水閃閃發亮，彷彿像是兩個異端相吸的磁極，一拍即合。我不禁脫口：死亡的顏色像什麼？話根稍落，我已經開始被他刮鱗。夸、夸、夸……鱗片硬生生從皮膚上剝落，我半是傻眼半是疼痛，卻連呼喊聲也來不及叫出來。我幾乎沒有抵抗。任由他恣意地將我身上那一顆顆彩繪眼淚的結晶給脫除，直到露出渾身冰滑灰暗，略帶紅通通的血色。

剝完鱗，他轉身欲走，我虛脫地張開口說，「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他轉身，把我拎起來，俐落操刀，由尾巴開始往上瞄了一遍，我起了雞皮疙瘩，然後一刀接著一刀，他開始剁向我。反正你回不去原來的世界了，索性剁碎了，做成鯉魚果醬賣點盤纏吧。鯉魚果醬，入口即化，可好賣了。

後來我魘醒了。起床出門吃早餐，老闆照舊給我弄了草莓土司、中杯溫奶茶。我咬了一口。鯉魚果醬，入口即化。人吃人的社會耶。我把我自己吃了。咬了幾口，還沒嚼乾淨，我就地在門口嘔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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