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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延長賽Round1】 李桐豪提問，林楷倫談《偽魚販指南》：在寫作中死裡逃生
■林楷倫，1986年生。中台科技大學五專部醫事技術系畢業。曾獲第十六屆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獎首獎。著有《偽魚販指南》。
李桐豪：楷倫先生，因為我不吃魚，白鯧、紅喉、午仔魚……凡文中提及之魚種，對我而言，皆陌生如外語單字，遺憾未能像寫序的前輩名家，能被撩撥食欲，寫活色生香的文字。但也正因無能被挑逗，故而更能著眼於文章的結構、意象，排兵布陣，驚歎您能輕鬆遊刃於記憶與現實之間，講故事舉重若輕（如白鯧得輕輕夾才能成塊），是很可敬、可畏的同行。明明是魚販，書名假裝自己不是，莫非是覺得人生不該如此，還有其他身分值得被指認？
林楷倫：偽是假的，偽是裝的，但有什麼身分不是呢。偽裝如同迷彩，特殊的裝成平凡，平凡裝成獨特，這些道理高夫曼說過，流行歌唱過人生就是戲，演不完的戲。我想講的不只偽裝，而是偽裝成一名魚販，這偽裝的遊戲不只是我，更邀請讀者一同進入，同時指認與被指認，或許可以得到一點點共同感受。非魚販的生活部分很多，身為魚販也很多，但哪個人不是呢，工作占一天多少？喜歡的生活又占多少？不管比例如何，都得偽裝。穿上雨鞋踏過血水，那是魚販的打卡。關掉讓魚鮮紅的紅燈、拉下鐵門，這還沒下班，洗澡才是打卡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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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桐豪：本書善寫氣味，魚腥味，鈔票的氣味，血腥的海、蚵殼味的海洋，魚販都用什麼沐浴乳？
林楷倫：便宜的就好。但澎澎很有用（沒收業配）。阿皂屋也不錯。
曾經為了蓋掉魚腥，特地買香水海馬沐浴乳，鼻息聞到香精味，卻仍然可以聞到手腕間的魚腥，又香又臭變得更臭。用什麼沐浴乳，其實沒那麼重要，洗兩次比較有效。或是裸身面對情人時，用沐浴球洗刷縫隙，互相碰觸隙縫。我的指甲、甲溝、手腕（香水塗手腕，魚水塗手腕，香臭同理）特別洗淨，而腿腳得注意那沾染上的髒水已乾或是魚鱗卡身。因為有味道，面對觸碰的那些，務必特別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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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桐豪：此書把我們帶回魚販的勞動現場，從凌晨的批發、早市的叫賣，魚販之家的午餐。好好奇魚販的下午都在做什麼？小說的發想靈光會出現在那些午間的夢裡嗎？
林楷倫：魚販的午後，吃飯睡覺。
吃的不是午餐，便當店只剩冷的剩菜，要吃熱菜只能吃大埔鐵板燒（但得洗好澡去吃，滿麻煩的）。中午，我常會特別排個送貨行程，為的是買太太與我的午餐。生女兒之後，才決定自己煮，電鍋、塔吉鍋是我煮午餐的好幫手，單日我洗碗，雙日太太洗碗，禮拜三義大利麵日，禮拜六日不煮吃娘家。講完魚販的午餐，便是睡午覺了。
我是個少夢的人，小說的靈光不在夢中，魚販怎能多夢，若是多夢怎能好眠。我少夢，擁有快速入眠的特技，等紅燈的九十秒能睡，離工作只剩兩小時能睡，好睡好起卻無夢。小說的發想都來自於疲憊的臉潮紅，或是工作完的放鬆瞬間。「啊，好累啊。要不然來寫小說吧。」這樣的想法便是我第一篇小說的初心了（現在沒那麼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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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桐豪：眾文學作品之中，自己印象深刻的冰箱有三座，吉本芭娜娜、柯裕棻、黃麗群家裡的冰箱，如今又添上了您老家的冰箱，您藉由冰箱寫家族的腐壞與保鮮，現在府上的冰箱放了些什麼？
林楷倫：最近搬家，冰箱只有拜過文昌帝君的礦泉水：文思泉湧礦泉水。
然後有一天我偷偷潛入我爸的透天房，他在無人的一樓放了許多課桌椅與一台冰箱，裡頭是一排養樂多，從沒喝過阿公送養樂多的兒女，喝了幾罐，我也喝了。酸酸甜甜很好喝，「喝光它，就當報復吧。」講完我笑了，兒女便問報復是什麼？
待你不好的，你不需好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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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桐豪：此書從魚市出發，最後回到家庭，最後一輯，開頭寫爺爺的死，結尾寫魚販孕事，最後幾個章節，無比殘忍，也無比動人，那些回憶如被球蟒吞噬的小鼠，回憶的鼠或者有反擊的可能，球蟒寫作者體內死了什麼，就會長出什麼。寫完這些文字，你覺得你活過來了嗎？
林楷倫：或許是活了過來，才寫出這些文字。
不知道球蟒勒死老鼠後，肌肉會不會痠痛。會吧？
死裡逃生的老鼠，肌肉會不會痠痛。會吧？像是車禍後。
肌肉受損，肌肥大。皮膚受損，長繭。不管是變得強大或是包裹自己，至少都活了過來。●
《偽魚販指南》
林楷倫著，寶瓶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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