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陳黎／致春秋閣下書

◎陳黎

◎陳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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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春秋閣下：

我在我成長的上海街老家附近

春秋閣下面走廊，趁暮冬大寒

尚未來襲，冒昧給你寫這封信

花蓮春秋閣在福建街忠孝街

交叉口，最早名春秋閣妓女戶

然後改為茶室，然後是眼前

這家大旅社。小時候看它招牌上

寫著「美女如雲，包君滿意」

心想我們又不是一國之君，只能

好奇、膽怯地遠觀，有一次獨自

勇敢溜進去五秒，出來時見門後

寫著「謝謝光臨」四個字――

啊春秋閣下，我們才應該謝謝你

春去秋來，一次次地準時光臨

這世界。或者「你」是複數，是

雙胞兄弟、兄妹、姊弟或姊妹？

．

春秋，誠大事也。你的生，你的

長，你可能的老與死……我不知

你誕生後已經歷多少春秋？是那

叫孔丘的春秋時代人，刪定了

一本《春秋》，以之命你名嗎？

他們說春秋即歷史，啊歷史這

人造的東西真讓人頭痛，不如

你來得自然。春秋，誠大事也

春亦是，秋亦是，連你們的近親

（或遠親，或讎敵？）夏和冬

亦大事也。不是嗎，夏天的時候

我們喜歡和喜歡的人一起散步吹風

吃冰――啊夏日，豔紅冰涼的

笑聲：一片西瓜。薰風拂我裸體

唯一的遮蔽物：松影……真爽啊

請繼續往下閱讀...

夏日綠風吹書案，白紙盡飛散

讓放暑假的我們放空一切寄出愛

．

冬天讓我們感恩。風吹來足夠的

落葉，可以免費生火。母親們

一針針縫製衣物，歲末夜裡

將它們連同自己摺疊入夢――

外面是寒流，裡面是爐火，啊

我們的家。更好的是如果有雪

讓花色雪色混而為一，激發我們

輕眼重鼻，憑香味辨認梅花位址

它們蓋有年矣，夏和冬，和你

歷經一樣多的寒暑但名號沒你響

多響亮啊，你的春雷春光，一夜

春風來，千萬樹花開，你的水田

秧苗綠，你的縱谷油菜花黃……

到了秋天換桌布為金黃的稻浪

赤科山六十石山摩天金針花海

還有那無經緯線幫忙定形，渾然

天成仙女們織就的山中紅葉華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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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閣下，有人懷疑春秋一身的

你，非一人或孿生兒，而是兩

死對頭，數千春秋來騷客們爭辯

春與秋孰優孰劣，孰熱搜度高

他說春光春風春景和，春人路上

唱春歌，春春正富，不死春蟲

蠢蠢又動，又說自期三年歸今已

歷九春，說一臥東山三十春……

她說秋風秋雨愁煞人，秋野秋萩

開，隨秋風搖擺，晶瑩秋露載

又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說千秋

萬世唯我獨尊。一春秋指一年

一春或一秋也指一年，啊平手！

日本女歌仙額田王，千餘年前在

眾男臣應天皇命以漢詩競憐春山

萬花之豔、秋山千葉之彩後，以

一首「和歌」了結群「漢」爭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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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寒冬籠去，春天又登場，

不鳴鳥來鳴，未綻花爭放，

樹林蓊鬱，入山尋花難，

野草深密，看花摘花何易？

秋山樹葉入眼，

紅葉取來細珍賞，

青葉歎留在枝上――

雖有此微恨，秋山獲我心！」

春秋閣下，你問在春秋閣

下的我，對春秋、對春秋閣

何所憐？我說春秋閣內

各有其人間風景，但求一心

窺惜眾祕。親愛的春秋閣下

此微言大義春秋筆法汝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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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赤科山，在花蓮玉里；六十石山，在花蓮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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